孤獨的守林人——姜文與《邪不壓正》

最新 07-16

引言

姜文的電影永遠值得期待。因為他的電影夠有勁兒。夠美麗。夠獨特。可以說，《陽光燦爛的日子》是中國內地最為美好的電影。沒有之一。只可惜這樣的電影只有一部。于是之後我們每次期待姜文的新電影，都期待它能重現《陽光》的輝煌。好電影總是太少。爛片總是太多。雖然說生命可貴，但是這個世界上平庸的靈魂還是太多。因此你總是不得不懷疑上帝的手藝有點糙。

他的新片《邪不壓正》中規中矩。這次，他平和了許多。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年紀大了。55歲了。《邪不壓正》沒有了《讓子彈飛》的肆意和《一步之遙》的喧囂，很耐心地直白地講了一個復仇的故事。電影上映兩天之後充滿爭議。但是我固執地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在電影里看到了一個詩人。一種落寞。一種懷舊。一份無力感。一種疲憊。一種掙扎。它讓人爭議的地方或許就在於姜文本來想寫一首詩，卻不得不將它捏造成一篇小說。於是四不像。李天然就是姜文自己。他至今沒有從馬小軍的身份里抽出。他只是借李天然的身軀去抒發自己年華老去時對他的少年記憶對這個世界的留戀。他只是需要一個軀殼。於是他選擇了演技平平但行動矯健的彭于晏。他無意去塑造人物性格。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將所有的力氣用來寫這首尷尬的詩。

就讓我們寬容一些吧。這就是人生。就讓《陽光燦爛的日子》成為絕響。或許遺憾就是人生的底色。然而它總也不會太壞。風雨過後，又會有新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它足夠令我們期待。

電影《邪不壓正》海報

看了姜文的電影《邪不壓正》，感到姜文累了。他好像已經成為了一個新進老頭。告別了紅顏知己和革命理想。他開始和新朋友安眠藥和染髮劑廝混在一起。他曾經以為人的一輩子會有很長，青春期會燃燒許久。高密高梁地里釀的酒會火紅地像他之前的名望與好命，越陳越有勁。屬於他的馬小軍徹底畢業了。這個如今花白鬍子的少年，這個如今內心依然犯怵的中年硬漢。現在屬於他的世界是一片深秋的樹林。旁邊是一片寧靜的湖。他是那個守林人。穿著馬靴。開始習慣他的新身份。每天獨自在樹林里巡走。踩著嘎吱嘎吱的樹葉。每天閱讀佛經早晚打坐。這裡仿如北歐。陽光燦爛的日子越來越少。他開始為獨自在這裡度過冬天提前準備。老守林人告訴他，還有不到兩個月，漫長的冬天就來臨了。你得多備點木頭和食物。你需要溫暖的火爐和溫熱的食物度過冬天。在真正的死亡到來之前，你還得工作。守好這片林子。保護這些野生的動物。你的人生還在繼續。

電影《邪不壓正》是姜文成為一個孤獨的守林人之後不久，記錄的日記觀感。一份報告文學。一本屬於他自己的《瓦爾登湖》。將來有人提起他，會說，屬於姜文的《邪不壓正》就是在這裡寫的。他在寫作期間，依然會一邊望著窗外的灌木叢，一邊獨自流淚。他每天只寫三百字。其餘時間在構思和刪減。他的所有電影都來自他的回憶。來自那個迷人的泛著黃色的七十年代。北京。那些像太平洋一樣綿延展擴的灰色的房頂。灰色的瓦片。那個十八歲的少年。白衣黑褲。悄然跳躍在屋頂上。像一隻心懷大事的機警的貓咪。他就為這個意象固執地構思了這部《邪不壓正》。他並不在意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他其實是一個詩人。一個脆弱的少年。一個房頂行走癖愛好者。一個內心依舊純真的中年漢子。一個具有戀母情結的正在邁入老年的男人。他無意講好一個故事。他只是在挽留。在追憶。在示愛。在逃避。他逃避老去。逃避死亡。他在獨自思忖怎麼我只拍了六部電影就老了。

所以《邪不壓正》是一首詩歌。它本來可以是一首類似於博爾赫斯的《金黃的老虎》里那樣的詩歌。「我帶領著剽悍的韃靼士兵踏遍了茫茫的俄羅斯大地」。它本來可以是伯格曼的《處女泉》或是安哲羅普洛斯的《永恆的一天》。然而不知為什麼他妥協了。《太陽照常升起》失敗了。《讓子彈飛》掙錢了。《一步之遙》又失敗了。於是他得在下一部電影里把錢掙回來。這是屬於中國導演的尷尬與現狀。沒有導演不想自己的電影贏得口碑又擁有票房。張藝謀屈服了。陳凱歌屈服了。香港電影導演們集體北上了。我們期待姜文的《邪不壓正》，其實是因為我們口渴。我們浸淫了太多的好萊塢大片和商業大片。味道太重，滿口都是鹽和辣椒，從而生了重病；我們期待姜文的《邪不壓正》，其實是因為我們仍然留戀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那樣純凈而美好。所以我們有理由在這個夏天期待那個陽光過後的日子。姜文的電影是我們在這個渾濁的成人世界裡想要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期待他的電影就好像我們就能再次快樂起來。

《邪不壓正》口碑不高是因為我們的期望太高。然而我們的人生不會依舊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雨水和雷電亦是人生。深秋過後，就是冬天了。每一片曾經的綠葉終會枯黃、掉落、腐爛、滲入大地。然後隆冬到來之後，終會結束。新的綠葉新的生命會誕生。然後，就會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夏天。或許你會喜歡新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