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壓正》的問題就是太容易看懂了!姜文只剩貴族式的自我懷舊
本文觀看的前提是,你已經看了姜文的新作《正不壓邪》,哦,不。是《邪不壓正》。其實,這個不重要。
從《太陽照常升起》、《讓子彈飛》、《一步之遙》一路走來,姜文的電影總是自戀的,玩世不恭,調侃大眾。
姜文用大量的象徵性隱喻,無論是畫面上的還是台詞中的,完成了他最為「作者性」的狂妄式文本建構。姜文電影,首先是姜文的,然後才是電影的。他一直企圖將自我私人性的文本和思想灌輸到大眾意識中,為此他會架空故事,反敘事,反高潮。電影要講故事,他就是不講,什麼線性敘事,結構性敘事,他統統不採用,不妥協;更可怕的是,電影主題與觀眾認知的縫合機制,主題閉合過程他也完全不在意,拋棄故事和人物與觀眾情緒的共情性,用哪裡抖小聰明的台詞挑逗你,然後用遊離於故事之外的對白丟給你一臉的冷漠,給你一臉的不削。
《太陽照常升起》是姜文電影進入荒誕歷史主義,解構主義的一面的旗幟;
到了《讓子彈飛》時,姜文難得的放低了精英主義的姿態,用更為淺顯的隱喻象徵,給敘事留下了較為淺顯的釋義入口;
到《一步之遙》後,姜文在自我世界中「走火入魔」,天馬行空的夢境呈現讓其電影與觀眾徹底劃開了距離,變得非常不友好,特別的私人化。
我相信,人人都在期待姜文的平衡之作,用《讓子彈飛》的方式繼續用荒誕和狂喜解構歷史,結構現實。不得不說,《邪不壓正》會再一次讓觀眾失望,更可怕的是,就連喜愛姜文驕傲的貴族式意識的小眾影迷都會為他這一次的「蒼白和保守」而大失所望。《邪不壓正》如果是一部新人導演的作品,無疑是令人驚喜的,
可他是一位有著幾十年導演經歷的姜文作品,那它就是讓人失望的,或者說,至少是讓人「無感」的,一位大師級導演,最可怕的狀態就是輸出一種叫做「麻木」的東西。作為姜文的電影,《邪不壓正》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容易「懂」了!對此,我想特別聲明一點!!!這點非常的重要!!!《邪不壓正》這真的不是昆丁式話嘮。
很多人將姜文的電影說成是昆丁塔倫蒂諾的話嘮致敬,更有甚者把姜式暴力美學與昆丁美學強行發生關係。但,姜文的話語形式與昆丁卻南轅北轍,正好相反。「話嘮」幾乎成了昆汀"暴力美學"之外的又一大標籤,一邊話嘮一邊殺人是典型的昆汀式暴力之美。在電影《低俗小說》中,昆汀讓每個角色都絮絮叨叨,廢話連篇。但是這種高密度的台詞又恰好迎合了影片的荒誕氣氛,使整部片子聒噪又好笑。比如雌雄菜鳥大盜「小南瓜」和「小兔子」在打劫前還在早餐店對打劫做SWOT分析叨逼叨;
比如那個打扮得像耶穌的毒販子在搶救吸毒昏厥的老大的女人這種緊要關頭居然還在為找醫學指南而叨逼叨;比如文森特和朱爾斯這對活寶一路殺人一路天馬行空地討論著漢堡、毒品、女人、聖經、足底按摩這些看似八杆子打不著的話題。
然後,我們發現所有的話嘮在敘事上都做了收尾,讓人頓感「奇蹟時刻」。兩位殺手,一位在討論中信奉了上帝,因為對手一頓亂槍打來,他居然毫髮無損;而另一位殺手卻對此不削一顧,最後被對手射殺在馬桶之上,死於排泄之時。《低俗小說》中塞繆爾·傑克遜背著聖經殺人的片段將「解構」運用到極致。
就這樣,昆丁的話嘮幽默,語言暴力式的插科打諢,推遲了暴力的正面發生,另一方面,這種語言又具有獨特的敘事功能,能夠替代動作場面,擴展台詞的表意功能。話嘮打破了敘事框架,玩轉了時間線;隨時的高能預警,讓情節具有任性翻轉的張力。在話嘮和暴力的縫合上,可詳見昆丁最經典的暴力美學作品《殺死比爾1》的血腥婚禮的開頭!一大段討論SM癖好,暴力官能綜合征的自述台詞後,「手起刀落」的爆頭新娘,拉開了影史上最振奮人心的暴力詩篇!
與台詞相比,話嘮讓情節退居第二位,一個精巧的結構把一個並不吸睛的故事講出彩,這是話嘮從側面帶給敘事的勝利。無論如何話嘮,都是為敘事提供張力,為劇情提供動力,為故事提供深度。姜文卻正好相反,姜文的人物台詞是激烈的,一句話接著一句話,不允許間隙,不留下空白,強行的填鴨,角色時刻處於亢奮中,唾沫飛濺,動作誇張,冷不丁一個突然襲擊,充滿舞台劇色彩,始終刻意跳脫現實,逃離日常化的真實。
昆丁的台詞總是冷漠,暗藏玄機,內有烈火,角色常常是精神恍惚的,低落的,喪氣的,欲揚先抑是昆丁角色話嘮的套路模式,語言的暴力和行為的暴力,在劇情高潮時才會「擦槍走火」,發生碰撞,即刻點燃劇情,劃裂故事鴻溝!在《邪不壓正》的開場,話嘮是直接的,談判式的,沒有西方先兜一個圈子的伏筆,不需要釋義。
那些手起刀落的砍殺,細膩刁鑽的爆頭僅僅達成了行為的突然,卻與話語機制節拍不一致,這是對於敘事能力的不自信,或者說是太過自信的一種自以為是。《邪不壓正》里滿眼都是姜文常用的象徵性能指,北京的屋頂、自行車、飛行中的兇器、槍、彰顯女性性徵的器官、台詞的雙語使用、穿插在其中的話嘮僅僅停留在「話中有話」,不是文本層次性的,而是常用語言上的「話中帶刺」。
「這麼TM的黑,我哪裡知道是哪年哪月」,「我不是你的爸爸,你需要自己找一個爸爸,或者自己找一個兒子」,這些話因為敘事上的瑣碎和作者性,難以帶來層次豐富的文本釋義空間,變成一句句口號式的大聲疾呼,亦或變成一種情緒渲染,只具有功能性,而與故事完全脫節。更值得商榷的是,《邪不壓正》中,史航飾演的那位管家自詡為影評人,結合姜文對於影評人的態度,還有現實中的那些對於他來說的「糟心事兒」,實在是有泄私憤之嫌,頓給人小氣之感。
《太陽》中,那種「始終濕漉漉」的女性不在了,
變成了《邪不壓正》里,許晴的一句「說干就干」!還有那句「不是左邊也不是右邊,有可能是中間」!對於屁股的調侃,在既不具有釋意空間,又不具美學審美,更不具敘事功能的話嘮中,顯得雞肋無比,味同嚼蠟,難博一笑,無法入心。最後,《邪不壓正》的話嘮台詞只剩下癲狂的人物形象,傻瓜式的一問一答,毫無邏輯的一遍又一遍的叫著「爸爸」式的精英主義的傲慢。
《邪不壓正》這叫反敘事。如果說姜文的《鬼子來了》還有一條線索清晰,人物行為動機明確的的敘事主線,那麼接下來無論是《太陽照常升起》,還是《讓子彈飛》或者是《一步之遙》,都被姜文納入了一個「如何不講故事,依然把電影拍好」的創作設定之中。
可姜文不完結構上的「花招」,而是靠人物台詞和場景隱喻聚攏碎片化的敘事方式。在這幾部影片里,電影的主線情節變成了簡單而直白的背景,而跳躍的碎片化情節、快如疾風的剪輯節奏、帶著濃厚舞台色彩的連珠炮式誇張對白,亢奮激昂的人物情緒狀態成了表現主軸。這些核心主旨遠遠超越了影片表層敘事的承載能力,姜文也完全不想在故事講述中給觀眾出一份帶著讀解指導意義的「說明書」。讓人物們隔三差五地在台詞中以嬉笑癲狂的方式甩出一兩個接駁暗喻的釋意入口,已經是他給予觀眾們的最大善意。
用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視聽元素構築外在形式,搭配語帶嘲諷玩世不恭的口吻,而內涵社會政治歷史思考的超越性母題,是姜文作為一個導演在21世紀所形成的完整個人風格。姜文將人物的個性特徵通過提煉、概括和再創造,植入了影片角色的肌體,然後扔給他們一個經過精心打造的童話中的世界,讓他們以荒誕派戲劇的方式重新演繹一遍那段可以從微觀中透視全局的過往。《邪不壓正》改變自小說《俠隱》,小說有著電影《一代宗師》《師父》的類似主題,即對於一個時代的逝去的惆悵和堅持。姜文對小說大刀闊斧的修改,把復仇當做敘事的主線,卻多次希望跳出這一主線,這種對故事的「挑釁」,讓觀眾很難入戲,看得不明就裡,以為會有驚喜,而最後卻還是只能回歸復仇。
李天然和關巧紅在復仇中成長,藍青峰在復仇中迷失,所有角色一分為二,復仇者和仇人,矛盾清晰,人物卻有點單薄。恐怕只有許晴飾演的「殉情者」唐鳳儀才帶有點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風骨吧。李天然是小孩子氣的,
關巧紅是聖母狀態的,
藍青峰一直是姜文式的自大狂,他們的目的都很簡單,看不出多少「兩難」掙扎,沒有敘事糾葛,內心弧光,總是下意識的「一蹴而就」,虎頭虎腦的「說干就干」,恣意妄為,毫不邏輯。反敘事也是一種敘事,有規則就有必須遵守法則,天才和大師會一次次打破和修改規則,但完全失去限制的方法會讓故事黯然失色,變成導演的自我遊戲,獨唱式表演。
《邪不壓正》這TMD怎麼TMD就叫隱喻了。姜文導演的電影作品,大概只有最早的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是帶著現實主義基調的正面浪漫情懷之作。從隨後的《鬼子來了》開始,他開始切斷敘事和表意之間的外在聯繫,逐漸走上了以特殊的類比化隱喻而「借題發揮」的道路。自打王朔開始,從北京孕育出的這一波當代文化便有了雙層文本敘述的意識:表面上嘻嘻哈哈插科打諢一點正經沒有,內在卻鋒芒犀利直指人心帶著無法規避的批判性。綿里藏針、旁敲側擊、聲東擊西和指桑罵槐成了北京文化人習慣的表達方式。
在《讓子彈飛》中,借題發揮,指桑罵槐的隱喻以深淺合適的體位讓觀眾漸入高潮。但在《邪不壓正》,除了一些民國人物的自傳潛文本,比如關巧合是對一位歷史女性的改編,幾位主角象徵了抗戰時期「中、美、日」的地域政治關係,機會很難再有更多的能指外延。
姜文保留了其電影中混雜著的粗野、流氓、玩世不恭,縱慾卻又空虛的敘事元素,卻失去了那種理想行將破滅的悲壯,還有高潮到死的深刻傷感,以及尼采那種拿著皮鞭鞭策眾生的狂傲。出生於幹部大院的姜文始終帶有對「過去」已去的懷念和惆悵,那是有足夠多的擁有之後才會生出的貴族式惶恐,他所有電影的故事都是對烏托邦消逝後的抵抗,對荒蕪現實世界的離棄。
所以,他需要隱喻,需要一個帶著強烈私人印記的自我空間,但隱喻是危險的,符號的能指與所指的「滑動」,不可控,讓象徵極有可能脫離群眾基礎,變成一場自我夢囈。對於姜文的《邪不壓正》,只能說句,「麻子,我心疼」!(麻子,我屁股疼)
它幾乎喪失了對於民族性的調侃,安全地保持著一個語帶嘲諷的距離。加上姜文拒絕讓觀眾對影片人物產生代入感的角色建構方式,的確讓人難以共鳴。《邪不壓正》首映票房1.2億,以一天一個億的票房開始高走,但它與上映已9天的《我不是葯神》卻基本持平,而且在第二天就被其超越,只能居於當天票房第二成績,這說明了當下觀影的主力人群並不太買帳。網路評分從開局的8.2分到第二天的7.2分,也證實了影片低於外界預期,觀眾們不再迷信姜文的品牌效應。
中國當下的城市變遷、階層差異、各種爆裂的新觀念新思維,不可抑制的慾望與失落,既有群魔亂舞,亦不缺神人大拿,你方唱罷我登場。千變萬化的時代浪潮中有海量的好故事,真不缺好電影的素材。大導演對現實題材都無感,或許是為了安全,但實則危險。長此以往,反而會被邊緣化。
現實是,70後已不再是看電影的主力人群,連80後都被家庭和工作所累,已沒多餘氣力頻頻進入影院。《我不是葯神》能巧妙的點燃公眾情緒,其實靠的就是對現實的切入。一部好的電影,它不應該是概念化的圖解,它應該能觸到這個世界的某些真實角落,它不能是老好人似的糊塗傷感,它不應該避諱這個世界的複雜。更重要的是,它需要保有對觀眾與自我表達的雙重尊重,而不能太過故作高深,塗抹太多文藝精英腔調的粉末,只有在樸實的流暢敘事中,現實的重量以及難解,才會像像山一樣壓在觀眾的心上。
說人話,就是,只有那樣才能走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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