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埃西亞:這個小國不但盛產球星,還是文學的沃土
俄羅斯世界盃足球賽已經迎來最後的角逐。令許多人沒有想到的是,克羅埃西亞隊殺入了決賽。這並不是克羅埃西亞在足球場上第一次震驚世人:在20年前,號稱可以用左腳拉小提琴的達沃?蘇克就帶領首次參加世界盃的克羅埃西亞隊便獲得了季軍。毫無疑問,足球令這個人口不到500萬的巴爾幹小國的名字變得世人皆知,但克羅埃西亞的榮耀並不是只有足球。
帝國時代的記憶
在現今世界,克羅埃西亞無疑是個年輕的國家,從1991年宣布獨立算起,至今還不到30年。至於克羅埃西亞民族的文學傳統,同樣只能追溯到19世紀而已。
當時的克羅埃西亞仍然是奧地利帝國(1867年後為奧匈帝國)的一部分。隨著法國大革命後形成的民族主義思潮席捲歐洲。19世紀20、30年代,在克羅埃西亞的青年知識分子中間也逐漸萌生了民族意識。路德維特?蓋伊(1809-1872年)於 1830 年發表了《克羅埃西亞-斯拉沃尼亞正字法概要》。它統一了克羅埃西亞語的正字法,改革了文學語言,從而大大加速了克羅埃西亞民族文學的前進步伐。在蓋伊的積極推動下,《克羅埃西亞新聞》、文學周刊《啟明星》等刊物相繼創刊。蓋伊本人創作的《克羅埃西亞人要團結和統一》便是一首充滿愛國激情的抒情詩,幾成當時民族復興運動的政治宣言。
路德維特?蓋伊
《克羅埃西亞-斯拉沃尼亞正字法概要》
在奧匈帝國統治時期最著名的克羅埃西亞作家當屬奧古斯特?謝諾阿(1838-1881年)。他誕生在薩格勒布(今克羅埃西亞首都)一個資產階級家庭。1857年在薩格勒布讀完中學,接著又在薩格勒布和布拉格(今捷克首都)大學攻讀法律(1858-1865年)。大學畢業後,他當過編輯,也從政做過議員。但他的興趣始終在文學方面,從中學時代開始就用德文、捷克文,然後改用克羅埃西亞文字,做過寫作的嘗試。他一度為工作繁忙而無法專心致志地從事寫作感到苦惱:「只可惜我因條件所限,不能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這項工作」。但他懷著作家必須「窺視人民的心靈,看到他們的創傷」的使命感,連續創作出了四部長篇歷史小說:
《珠寶商的黃金》、《季奧格涅斯》、《誓言》以及《農民起義》。
奧地利帝國中的克羅埃西亞
這最末一部《農民起義》是謝諾阿的代表作。這部發表於1877年的長篇歷史小說成功再現了十六世紀克羅埃西亞和斯洛維尼亞民族的一次大規模農民起義,並設置了兩條主線推動情節的發展:一條是塔希與赫格寧這兩個封建家族為了爭奪領地而進行的延續十年之久的爭鬥;另一條是廣大農民與封建主之間的矛盾衝突。隨著情節的發展,小說越來越突出了第二條線索,並由農民與塔希的衝突擴大為農民反對一切封建貴族的武裝起義。在小說創作過程中,謝諾阿甚至帶著所有的材料和精確的地圖,走遍了當時作為農民起義舞台的所有地區,進行實地考察。正因如此,他在小說卷首的獻詞里才胸有成竹地向讀者保證:「在這部書里,所有的人物都是歷史人物,甚至最下層的僕人也不例外,所有駭人聽聞的場面、吸血者的累累罪行,都是真實的,雖然它沒有一件被寫進編年史,但卻是被法庭上的證人證明了的。」
小說《農民起義》不但考據精細,而且語言動人。其結尾更是不落俗套:封建主塔希的幽靈鑽出墳墓,妄圖抹掉墓碑上的名字,使人們忘掉他的惡行,可是他卻失望地又鑽回了墳墓——因為他發現一切都變了樣,農民在土地上愉快地耕耘,而自由的歌聲則在碧翠的森林中到處回蕩。那映照在森林裡的絢麗血紅的朝霞,好似天空中盛開著的用克羅埃西亞民族和斯洛維尼亞民族殉難者鮮血染成的紅花。毫無疑問,奧古斯特?謝諾阿正是希望通過這樣的作品喚醒民眾的心靈,「用驚雷般的吼聲使他們覺亡悟」,以先人為榜樣,「從家鄉的葡萄園裡剷除蕎草」,為贏得民族的獨立與自由而鬥爭。
鐵托的老朋友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失敗終於宣告了奧匈帝國的解體,克羅埃西亞終於從奧地利人與匈牙利的的統治下掙脫出來,並與塞爾維亞人聯合在一起。這兩個南部斯拉夫民族其實極為接近,宗教信仰與書寫字母幾乎是兩者的唯一區別。1850年3月28日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的語言學家所簽訂的《維也納協定》,更是統一了雙方的文學書面語言(稱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
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分布區
從1918年到1991年,除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短暫出現過一個德國法西斯扶植的傀儡政權「克羅埃西亞獨立國」之外,克羅埃西亞一直是統一的南斯拉夫國家的一部分。實事求是地說,享有世界聲譽的塞爾維亞作家伊沃?安德里奇才是該國最為耀眼的一顆文學明星——憑藉長篇小說《德里納河上的橋》所獲得的極大成功,這位「南斯拉夫的托爾斯泰」贏得了196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但在南斯拉夫文壇之上,克羅埃西亞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
20世紀克羅埃西亞詩壇最有影響的詩人弗拉迪米爾?納佐爾(1876-1949年)在二戰後曾出任克羅埃西亞人民共和國國民議會主席團主席。《克羅埃西亞諸王》正是他早期創作的愛國詩集。當時詩人深切感受到義大利對於亞得里亞海東岸土地的覬覦,而且一家義大利出版商出版了一部否認克羅埃西亞民族歷史的書籍,該書以大國沙文主義的態度誣衊克羅埃西亞民族軟弱無能,缺乏勇敢精神。納佐爾氣憤之下揮筆完成了《克羅埃西亞諸王》,痛斥異族的民族壓迫,並堅信祖國人民定會舉起「堅強有力的雙手」砸爛民族奴役的枷鎖。
弗拉迪米爾?納佐爾塑像
實際上,20世紀克羅埃西亞文學,深深烙上了兩次世界大戰的印記。不但年逾花甲時的納佐爾參加過南斯拉夫共產黨領導下的反法西斯解放鬥爭;被稱為「南斯拉夫當代社會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之一的米羅斯拉夫?克爾勒扎(1893-1981年)更是南斯拉夫反法西斯鬥爭領袖——鐵托——的老朋友。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克爾勒扎在奧匈帝國軍隊中服役,與同在軍中的鐵托相識,結為終生密友。
克爾勒扎與鐵托在一起
擔任過作家協會主席的克爾勒扎既是當時南斯拉夫聲望最高、影響最大的南共文化活動家,又是小說家、詩人、戲劇家和文學批評家。在半個世紀以上的創作生涯里,克爾勒扎寫出了詩歌、小說、劇本、隨筆、評論和學術論文近60卷,還主持編輯出版了南斯拉夫大百科全書。他創作的話劇《格斯姆巴伊老爺們》更被推崇為兩次大戰之間南斯拉夫戲劇的高峰。這個劇本圍繞著父子兩代人之間的矛盾展開。銀行家兼工廠主伊?格列姆巴伊表面上道貌岸然,篤信宗教,實際上是個貪贓枉法、生活糜爛的兩面人。他與前妻所生之子列奧涅是英國劍橋大學高材生,酷愛藝術,性格爽直,對父親的所作所為極端不滿。他在父親慶賀商號開業周年大擺宴席之夜,揭露了家中的醜行,老格列姆巴伊因此一命嗚呼,話劇以列奧涅殺死繼母作為結束。話劇情節簡單,人物不多,主要著意以人物的思想活動來吸引觀眾。
後南斯拉夫時代
1991年5月29日,就在貝爾格萊德紅星隊奪得歐洲冠軍杯的同一天,克羅埃西亞總統圖季曼卻宣布本國 「不再屬於統一的聯邦國家」。接下來爆發的內戰毀滅了南斯拉夫的歲月靜好。這些即使以歐洲標準衡量都屬於同文同種的南部斯拉夫人進行著令人咂舌的自我分化: 「會議內容通過第四聲道被譯為波斯尼亞語,第五聲道是克羅埃西亞語,第六聲道則是塞爾維亞語。來自這塊土地的、曾經講著同一種語言的前南斯拉夫國民、現在三個國家的與會代表拿起耳機,煞有介事地選擇其中一個聲道;但是負責三個聲道口譯工作的,只有一位譯員」。這甚至還不是最荒謬的一幕——原先的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現在已經變成了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黑山、波斯尼亞四種語言,窮盡了文字(塞爾維亞與黑山的西里爾字母與克羅埃西亞及波斯尼亞的拉丁字母)與口音(塞爾維亞的埃化次方言與其他三國的伊耶化次方言)的排列組合;波斯尼亞人為了強調與克羅埃西亞人的不同,甚至開始向自己的斯拉夫語言里引進阿拉伯與土耳其的辭彙……
南斯拉夫的解體
這對杜布拉芙卡?烏格雷希奇是個晴天霹靂。對於統一的南斯拉夫國家,這位生於1949年的克羅埃西亞女作家有著美好的回憶。1981 年,她發表「拼貼」小說《救生顎下的施特菲卡?奇韋克》(Stefica Cvekuraljamazivota),用後現代筆法、女性雜誌的陳詞濫調以及多種非文學素材的拼綴來描寫一個青年女打字員尋找愛情的過程,在南斯拉夫讀者中大受歡迎,三年後便被搬上了銀幕。1988年,她的小說《渡過意識之流》又獲得了南斯拉夫最重要的文學獎——NIN 獎,成為該獎歷史上的第一位女性得主。
杜布拉芙卡?烏格雷希奇
將光榮留在了南斯拉夫的烏格雷希奇不能接受聯邦國家的解體,在她看來,「整個國家就像一座瘋人院,謊言變成了真理,對的變成了錯的,人民被迫做出選擇,要麼適應現狀,要麼離開」。烏格雷希奇選擇了自我放逐,出走並定居在了荷蘭的阿姆斯特丹。2016年,她又以「歐洲最具特色的小說家和隨筆家之一」的身份獲得了美國諾伊施塔特國際文學獎(每兩年一次,每次只授一人)。儘管烏格雷希奇本人的身份認同仍舊存在著危機:「世界的其餘部分把我視為克羅埃西亞作家了,我成了一個不再想要我的地方的文學代言人」。
另一些人不像烏格雷希奇那樣戀舊,在新誕生的克羅埃西亞國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出生於1961年的薛藍?約納科維奇就是其中之一。
創作中的薛藍?約納科維奇
他是一位世界著名的圖畫書作家、插畫家和雕塑家,曾三次被提名、兩度入圍國際安徒生大獎,並且五度獲得克羅埃西亞國內的格里格?微特茲大獎,他還將「第18屆布拉迪斯拉發國際插畫雙年展金徽獎」和「義大利博洛尼亞國際童書展最佳童書獎特別獎」收入囊中。國際安徒生大獎評委會評價他的作品:「生動活潑、情感豐沛,同時又妙趣橫生,富有想像力、感染力。」對於他的作品,國內很多家長和孩子也可說是耳熟能詳。譬如《企鵝比斯在哪裡?》、《大世界,小世界》,抑或「猜猜看!」系列創意翻翻書。2017年他又在中國出版了「愛就是魔法」系列創意翻翻書。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其靈感就「來源於日常生活,並將日常生活的小事轉化成有趣的故事」。
《企鵝比斯在哪裡?》
毫無疑問,同兒童眼中的世界一樣,薛藍?約納科維奇的作品裡根本沒有政治的地位,他只專註於「小確幸」而已。他所繪製的童書,一如足球本身一樣,理應只給克羅埃西亞人民帶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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