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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女的故事》中刻畫的女性命運,並不科幻

文/周黎明(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影評人)

美國視頻網站葫蘆剛剛播完《使女的故事》第二季,坐等收貨第二波艾美大獎。無論看獎項還是看口碑,《使女(又譯「侍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以下簡稱《使女》)是一部徹頭徹尾的「神劇」,褒義的「神」,它引發的思考和討論讓Hulu一舉在Netflix面前直起了腰板,甚至面對神劇倍出的HBO也不再俯首稱臣。

說《使女》神,僅舉一例,它的節奏之慢,讓習慣了快節奏美劇的我輩一下難以適應。該劇在中國遠不如《權力的遊戲》《西部世界》等流行,估計跟它劇情容量和時長成反比有關。但它又不是韓劇那種拖拉,大量的特寫長鏡頭其實就是大段的心理描寫,在營造環境的大全景的搭配下,呈現出一種原本屬於純文學的境界。在很多集中,連畫外音都捨棄了。

換言之,它一絲娛樂性都欠奉。

這是一部強烈依賴演員的戲。誇張地說,是伊麗莎白·莫斯的臉部表情,撐起了整個劇,她能把堅毅、決絕、痛苦、希望演出無數個層次,加上閃回場景中的常態,組合成教科書級別的表演表情包。

孫儷在《甄嬛傳》中的特寫鏡頭總長度或許超過了莫斯,但莫斯在總共23集《使女》中的特寫鏡頭,估計鄭曉龍導演想都不敢想,實在太多太長太極致了,以往只有帶實驗性的小眾藝術片才敢那麼緊盯著一個角色的面孔不放。

《甄嬛傳》劇照

提起《甄嬛傳》,一些中國觀眾其實已經發現《使女》跟《甄嬛》的可比性——都是男權社會把女性淪為奴婢,女主人公都有一個男主子,外加男主人的正房妻子(皇后與華妃的合體)、一個處處使壞的Aunt Lydia(容嬤嬤)、一個跟自己般配的年輕男子(十七爺)。《使女》有幾處,莫斯扮演的奧芙瑞德似乎要轉變成心機女,她滿可以借正宮之手來弄死她的嬤嬤,可是她沒有那麼做。有時我不禁著急,恨不得把她送進中國古代皇宮培訓一番,長點見識,提升一點生存能力。

(此處有劇透,請讀者謹慎選擇閱讀)劇情簡要如下:若干年後,一場革命推翻了美國政府,建立了一個新的政權,叫做「基列共和國」。基列面對生育率大幅下降,它用《聖經舊約》作為理論指導,主張女性回歸家庭,相夫教子。這是委婉表述啦,具體就是女性全部變成二等公民,連看書的權利都不可以有,通姦更會遭極刑。如果是革命前犯過,如今則低人一等,去當「使女」,像本劇女一號奧芙瑞德那樣。還有一種人會受同等處罰,那就是拉拉蕾絲邊,前科被派當「使女」,現行則立馬處死,罪名是「性別叛徒」。

穿紅衣的使女遠不是基列國的最低人等,穿綠色的「瑪莎」(廚娘、女僕)更低一等,而最低級是衣衫襤褸的核輻射區挖礦者,美其名曰「勞動改造」,實則是慢性死刑,此乃基列國剽竊了夾邊溝的創意。使女不需要干粗活,她們的任務是幫主人生孩子,但每次性交不是洗乾淨了裹著被子被送進去,而是被正宮按住身體,讓男主人把活兒幹完,非常機械,連賣淫常用的誇張或虛假都沒有。因此,她們是純粹的生育機器。她們權力最大的時候,是她們懷上身孕那幾個月;一旦孩子斷奶,她們便被派去另一家。

「使女」(handmaid)的說法來自《聖經》中雅各跟他的婢女辟拉的故事,地位相當於中國小說中的「丫鬟」吧,但作用不是端茶送水那種伺候,而純粹為了增加男主人的生養機會。使女不許沿用自己革命前的名字,而必須用主人的名。奧芙瑞德(Offred)是of Fred的意思,翻譯成書香撲鼻、花枝亂顫的奧芙瑞德,太像言情小說了,竊以為應該採用中國古典小說的說法,翻譯成「弗瑞德家的」,因為這種命名就是為了強調使女沒有自主權,她們的一切都屬於男主人,尤其是戀愛和生育的權利。

從現代文明的角度,這種性行為實屬強姦,是制度性強姦。站在女性主義立場,這大概是男權社會走到極端後的濃烈縮影。

從已播出的兩季看,種族似乎不是明顯的歧視因素。儘管太太們當中沒出現黑人,但使女和瑪莎中的白人黑人好像沒有分別。而在原小說中,黑人更低一等,被發配到某個地方集中管理。

原小說作者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多次強調,這不是一本科幻小說(儘管它1985年出版後榮獲了多項科幻大獎),它所描述的情節在多個地方曾經或正在發生,比如中東某些國家、奇奧塞斯庫時期的羅馬尼亞、紅色高棉時期的柬埔寨,但作者把基列國設成基督教狂熱,是因為美國的清教時代,號稱為了逃避英國的宗教迫害,實則宗教寬容度更低。她澄清這故事不是影射當下的基督教,在劇中連自由女性都不許閱讀《聖經》。我很明白阿特伍德的意思,第二季倒數第二集中那對自由戀愛的男女(女方已婚,故屬於偷情)被當眾在游泳池淹死,跟1980年代中國電影表現的沉竹籠非常相似。

故事設在新英格蘭地區,也是因為那兒歷史上發生過抓女巫事件;還有一個原因是離加拿大很近,逃亡比較方便。

如果你以為只有違反道德或基列國法律才被剝奪權利,那就大錯特錯了,在如此極端的集權環境中,連身穿藍衣的上層婦女也受到極大束縛。無非是,使女們被剝奪了革命前百分之八十的權利,女主人沃特福太太可能只是被剝奪了百分之四十。她在革命前便是心甘情願的男權制度支持者,但一旦「幸福完美的基列國」成立,她連選擇服裝的權利都喪失了,如果當眾跟丈夫頂嘴,更是要遭受切斷小指的懲罰。

再退一步,基列國的男人其實也並未能因此增加自己的權利,他們同樣失去了戀愛等很多自由。即便是做到了指揮官這個級別,家中使女出事,他們主人照樣會被弔死了城牆外。

當整個社會失去自由,統治者只是相對於被統治者多一些自由而已。財富也是如此。

有些場景讓我懷疑其真實性,比如超市。使女們不時去超市購物,超市的陳列簡單樸素,但貨物依然充沛。我覺得編劇從未屈身於集權社會。你看,基列國至少一半的人口(女性)已淪為奴僕,而各種人才殺的殺,關的關,連最好的兒科醫生都發配去當家奴了,街上幾乎沒有車輛,男性多半也處於鎮壓或被鎮壓的狀態,正常的經濟活動恐怕已近乎停止,超市作為市場經濟物質充盈的象徵和集散地,恐怕早就關門大吉了。基列國最可能出現的,是按等級分配,並用各種票據來控制貨物。指揮官家自然不會餓死人,但也未必想吃啥就有啥,因為極度集權必然帶來物質匱乏,會讓地主家也找不到餘糧。還有一處提及老海軍的品牌,我猜革命前的品牌多半早被革命掉了,即便沒有被當做腐朽而禁掉,到沒有衣服可選擇的時候名牌還有什麼存在價值呢。

有些老美覺得該劇在影射川普當政可能帶來的災難。這也是一廂情願,或許編導也有這層意思。川普雖然亂來,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宗教或革命狂熱分子。自由資本主義意味著生產和消費的選擇,如果連著裝都必須整齊劃一,那麼,商業競爭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川普是商人,不可能置意識形態於商業之上。

也許到第三季,編導會注入對當下美國的影射或批判。從第二季開始,故事已經脫離原來的小說,逃亡加拿大的基列難民(應該算是「異見人士」吧)以加拿大為基地,積極從事「反革命」活動,包括試圖策反指揮官夫人。(我一直好奇,推翻美國政府的基列開國元勛,為什麼不順道把反革命基地加拿大給一併打下來,難道是要把它當做南韓或芬蘭不成?)司機尼克陪同指揮官出訪加拿大,居然私自傳信給逃亡人士,並且大膽暴露自己的真名,這也讓我無比驚訝。還有,他跟女一號每次有親昵動作,我都替他們捏一把汗:難道他們不知道,只要有一個人看到並告發,他倆就得被弔死么?

美國影視劇中凡是這類偷情,沒人會想到先關上窗帘。也許是攝影師的要求,逆光美美的。

好在該劇沒有用碰巧被人撞見之類通俗劇橋段。那個無比虔誠的童養媳伊頓私奔被抓回,是她自己爸爸「大義滅親」。 OK,我實在沒法不繼續劇透。害怕劇透的讀者請跳過本段。第二季結尾時,女主人沃特福太太出現大轉折、福瑞德家的放棄逃亡、艾米麗殺了容嬤嬤卻被主人放走……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彷彿劇情即將轉向大規模的地下抵抗運動。

說回跟《甄嬛傳》的異同。甄嬛的世界原本就是男權社會,女性生來並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權利,她們普遍把寢宮伺候皇上視為極大的榮耀,並想方設法爭取那種機會。《使女》中的女性都是在自由世界長大的(小新娘伊頓懂事時可能美國已經改朝換代),她們被「調教」成使女,恐怕比男童被閹割還難以調整心態。誠然,使女里也有忠誠的,先服務沃倫家後轉到丹尼爾家的詹寧,雖然眼睛被挖,依然一心為主人家效力,毫無怨言。不願歸順並老想著造反的,好像都是高學歷的。

難怪有人說:知識越多越反動。

(註:本文原標題為《使女的故事》:女性主義對地獄的想像,內文配圖為《使女的故事》劇照,正文稍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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