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讀 無花的時節

窗外繁花似錦，反倒讓我想起無花的時節。

考慮到菊花因斗霜而遲遲不肯謝幕，江南之無花，大抵是12月至翌年的2月之間吧，寂寥也是夠長的了，不過盡說「無花」，梅花是不同意的。

問題是，梅花如果開在春夏很可能被人不屑。

論姿，一直說它「冰肌丰姿」，事實上無論「豐」還是「腴」，它的花骨朵都遠小於牡丹、月季甚至櫻花、桃花與薔薇，滋潤度晶瑩感都不夠彈眼，骨感美人一個；論態，說它「含章媚態」，則其花形之養眼更遜於荷花、菊花，無論「態」還是「色」，不過三級顏值而已；論香，常說它「冰麝香濃」，但事實上，其遜桂花丁香之族遠矣，而且還是「暗」的，「暗香」而已。

這麼說它是被歷代文人強行捧紅的了？不！我們願意把所有的讚美都給它，只因為它開在無花的季節，開出了氣節！

當然，冬季「無花」，也不全然，三九嚴寒還有茶花。

茶花之含冰而妖嬈，沖雪而多姿，歷代都有吟詠，李白稱它：「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比珊瑚還美麗；范成大讚它：「月淡玉逾瘦，雪深紅欲燃」。月下的媚娘。歸有光就是激賞了——「吾將定花品，以此擬三公」。我若評定百花的品級，茶花應該是一品呢！至於郭沫若，更把話說到極致了：人人都道牡丹好，我說牡丹不及茶。

的確，茶花，上媲牡丹，下傲月季，素稱3大類，12花型，有單瓣類、復瓣類、重瓣類；五星型、荷花型、松球型、菊花型、芙蓉型、皇冠型、繡球型、放射型、薔薇型…… 國內目前茶花品種的總量約500多種，全世界茶花品種的總量竟達2萬種以上，真所謂強宗豪族，氣焰蓋世，和它相比，梅花就弱多了，所有的品種不過30來個，且形體清雅單薄，總是在春天到來前，知趣地退隱了，所謂「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不卡位，不爭鋒，在「無花的時節」，素體抗雪，弱姿斗寒，給你驚喜，給你慰藉，一旦百花登場，便斷然歸隱，不吐槽，不哀怨，難怪詠梅的都比之為「質本潔來還潔去」，一種高尚人格的象徵。陸遊《詠梅花》詩：「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如泥。二十里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大詩人要為她「醉如泥」，亦可謂爆棚也。

相形之下，茶花是否少了點什麼。

也是「空寂而無聊的冬天」，茶花同樣在嚴寒中貢獻了千妍百媚，常見她直接追著嚴寒蓄芳，偎著冰雪怒放，按理同樣值得謳歌，但總覺得她的品，低了梅花一籌，那就是所有的茶花都有一個德性：不肯退場。所謂謝而不凋，殘而不廢，但凡12月冒雪綻放後，就一直居功不謝，立春了，她掛著，春分了，她還掛著——那已是「掛」，而不是開了——早就像皺紙甚至破布敗絮啦，還憔悴地撐著，接著應該是清明、穀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大暑……天吶，一天天地熱，直至炎熱、酷熱，她居然還掛著，隔年的花骨朵早已醬油色了，甚至呈高溫季節的「柏油狀」，她，還腆顏地撐著，「老人家」的花期是不是賴得太長了一點？

學學梅花吧，適時而退是一種大美，留點遺憾才是善終。（胡展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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