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此去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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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道是尋常

作者：小舍

那一年，青蔥的歲月里，年少的他喜歡上同樣年少的一個女孩，輕輕的喜歡。怎樣的輕輕呢？一天的時間，她來了，心便是安穩的。如果能側頭說上一兩句話，心更是莫名的柔軟。那是種什麼感覺呢？就好像一片早春的雪花落入手心，你親眼看著，它一點點由潔白融成透明，化成水屑，淺淺的啜著肌膚，沁涼而又溫情。又彷彿冬日蟄伏的小蛇，猛然間聞到了春的氣息，開始蠢蠢欲動，但只是試圖，生澀的矜持。

他是個英俊的男孩，成績很好，又是打籃球的好手。這樣的男孩註定是要有許多女孩喜歡的，那個時節的女孩已經學會含蓄的大方。一個兩個三個地給他示好：他去參加體育訓練時，這個幫他整理好書包，那個幫他記作業。還有的為能離他近一些，煞費苦心的調換座位。

她是他的同桌，經常被別的女孩換來換去的女生。那樣一個女孩，沉默的，如同堅果一樣。一身灰暗的顏色。每季兩身衣服，隔周相換，倒顯得乾淨。起先他對她是不經意的，最多是一團模糊的印象，只是知道她與他是同班的，是一個女孩。

只是有那麼一天，下著大雨，放學了。那時候農村的水泥路和柏油路還很少，雨一來，原來乾爽的路一片狼藉。他回家的路就是這樣的泥濘。他騎著單車艱難前行。雨簾中，他看到一個女孩在艱難的跋涉。是的，跋涉，因為她的鞋時不時陷在淤泥里。最後一次可能陷得深了，女孩掙了掙，腳掙脫了，但是鞋還留在泥里。女孩狼狽著穿了一隻鞋子裸了一隻腳，蹲在泥水中拽另一隻鞋，而裸著的那隻腳，厚厚的補了補丁的襪子在泥水中冷冷的鮮明。他見了心裡一動，下了單車幫她把鞋子拽出來，才發現她是他的同桌。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慌慌然騎上單車逃了。他知道一個人的自尊既脆弱又強悍。他不敢亦不忍碰撞。

隔天再見的時候，他仍與她一樣陌生。她還是低了頭上學放學作業。無聲無息。他卻多了一層莫名其妙的牽掛。他算是懂事的男孩吧，因為與父母分隔兩地，早早地懂得了成長的痛。所以在此後的許多時日里，他不露痕迹的照顧她。來得早了替她把位子上的塵土擦凈；上課的時候故意多讓出一塊課桌；學校勞動基地，他悄悄地搭把手；女同學或是隱諱或是直接地嘲笑她衣著寒酸時，他總是在旁邊岔開話題……他和她還是不說話，他怕同樣年少而又莽撞的同學發現什麼莫須有的端倪，起鬨，或者傳言，傷了她。

好像，他們的第一次說話源於一道數學題，他是偶然中發現她的靈慧的，那道很難的根式題整個班裡只有她做了出來。他忍不住輕聲問她怎麼想的，她一急臉紅了，局促了好久說忘了。忽一會，又悄悄的跟他說，「我想起來了。」她輕輕地講，他認真地聽……他們開始說話了，但還是很少。她，是素來沉默慣了的，而他，若想跟她起個說話的由頭，也要鼓很大的勇氣，遠不如跟別的女同學那般洒脫。

後來他發現他早晨來晚的時候，他的位子上也是乾淨的。他記得，有一次他不小心劃傷了手，流了很多血。她坐在旁邊既不敢看也不敢問。可是他卻能捕捉到她皺著眉頭，偷偷投過來的目光……絲絲的疼？莫名的怪責？他笑了……他知道她也在意他了。

此後，很多個早晨，一個到了，一個沒到。另一個總是要時不時逡巡著教室的門，直到那一個來了，才會放下目光里的等待，換上一種會意欣慰的羞澀，而後，側了眼轉了目光。

再後來他們分班了，臨近畢業的年級彼此匆忙，只是他知道她的成績越來越好，越來越優秀，完全可以跟他匹敵。但是，從此他們再無聯繫。

此後經年，等到她再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十歲男孩的父親。肚腩悄悄腆起。她的眼角也有了細微紋絡。當他們在故鄉的街頭邂逅時，彼此的目光徘徊而游移，而後定格，確定認出彼此。時光倒流，記憶溯流而上，摸索著找回曾經蕩漾在心河裡的那個影子，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的影子。過往種種湧上心頭，說出口的卻只有一句——你好？！微笑著，禮貌地伸出手。

少年時代的默契和經年不見的陌生，讓他們把禮貌和熱情拿捏得極有分寸。目光相對，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有客氣地寒暄，寒暄後的錯身，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他走出幾步，恍然的立在當場，他原想問問她嫁了嗎？嫁了什麼人？孩子多大了？但是問與不問又如何呢？他們彼此有過什麼嗎？也許是，也許不。但他們顯然已經不在乎了，關於她或他的記憶，關於年少的感覺，留在心底，時間一點一滴的疊加，凝成琥珀，內外明澈，凈如琉璃。

他只知道，那樣的回憶，永遠是一種惆悵的想念，似是，而非。

此去經年

作者簡介

小舍，職業教師，信馬由韁的性子，隨緣聚散，隨遇而安，奉「做無為之事，度有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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