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 輸球前後
我的邏輯能力不如大牛，吵架總是贏不了他。這時，我常常會對他做一個high five的動作，五指分開，直直地懟到他的面前，我的意思不言而喻：五千年文化！老娘的底蘊。
然後就換到他詞窮。
經過好幾年的冥思苦想，他終於想到一個也能用「一巴掌」懟回來的梗，他的意思是：五次世界盃冠軍！老子的底蘊。
行吧，這麼一說其實他也知道他輸了：你踢球是踢得好，但怎能在邏輯上戰勝我五千年文化。
2014年世界盃，德國在巴西血洗巴西，這是一件所有巴西人都感覺丟臉到極點的事。記得那時在上海，大牛早早就吩咐我，要給全家人買好巴西五星球衣。女兒才兩三個月大，也穿上了我找了半天才找到的嬰兒球服。大牛讓我們一家人拿著啤酒和足球，搞了一通擺拍，然後我和女兒正常去睡覺，他備好了冰啤酒，熬夜看球。
第二天我醒來問他怎麼樣了，他沒有回答，只是說，「今天不想去上班。」而我知道比分後完全不能相信，反覆跟他確認，我覺得肯定是巴西贏球了而他要開玩笑整蠱我，那比分，有什麼可能是真的呢。
後來大牛還是鼓起勇氣去上班了。到公司後他發消息給我，「這是我人生中收到最多同情的一天！同事們都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讓我不要太難過。」
真是天可憐見。
等了四年的復仇，巴西整個國家都沸騰了。大約世界盃前兩個月，所有的超市都騰出至少兩個大貨架，售賣為國家隊加油助威的商品（全都來自偉大的義烏），大人小孩的球衣、國旗、各種搞笑的綠帽、貼紙、喇叭。路上很多車子都在兩個後視鏡背面套一個特製的國旗罩子，許多家門口和窗前都懸掛著巴西國旗。啤酒銷量大增，電視機趁火打劫紛紛漲價，成了電器城裡最顯眼最好賣的商品——很多球迷都要換裝備看球。
更誇張的是，所有的公務員和國企職工，包括銀行、郵電局等跟大眾息息相關的單位，在巴西隊比賽當天全部放假半天，讓員工回家看球。人性化的私企也會放假，差一點的至少在球賽當時，全體員工不用工作，聚在一起看直播。
有一天早上巴西有球賽，我像往常一樣去咖啡廳寫作業，誰知湖區四五家咖啡店全都關門了，我閉門羹吃到飽，灰溜溜地回家了。
就連小熊貓的幼兒園，都要求家長在有巴西球賽的日子，把孩子打扮成球迷再送去學校，所有小朋友會被召集到一起看球賽。小熊貓剛滿四歲，這段時間常自言自語：「1 a 1，vai pros pênaltis。」（一比一，點球）
不論男女老少，那段時間見面都不再討論天氣冷暖，也不再問周末有沒有去海灘，「看球了嗎」成了打招呼的例句。比賽時間，交通堵塞的弗島簡直像個鬼城，人影寥寥，很多商店乾脆關門，反正也沒顧客。
里約有一家酒吧因為一個絕妙的促銷，在世界盃期間名聲大噪：每次內馬爾在比賽直播里摔倒，老闆就送所有顧客一輪啤酒。這事因為內馬爾的著名表現，上了全國好多報紙，算下來也不知道老闆是賺了還是賠了，至少噱頭是足足的。
我家附近的鄰居們好多人自備爆竹，每次巴西進球，就會有爆破聲從街道的不同角落傳出。
我是第一次在巴西經歷世界盃，感受到了這個足球王國的舉國熱情，確實比我們看乒乓球和跳水還甚。連我這個一竅不通的連偽球迷不是的路人，都被吸引著看完了好幾個全場，人生第一次。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賽后街道一片寂靜，大牛鬱悶地把電視關了，我都忍不住流了幾滴眼淚，感覺巴西人民的感情真是被這些比利時大隻佬們深深地傷害了。
在比賽前大牛就說，一定要得冠軍啊，足球是巴西人唯一擅長的事情了。這句話聽著挺凄涼的。
可不是么。全世界會踢足球的並不只是巴西人，巴西五星全球第一，德國和義大利也有四星，但談到後兩個國家，人們並不會馬上說起足球，因為德國有科技，義大利有歷史有美食，都是更加耀眼的方面。而巴西，好像比較難找到除了自然美景和足球桑巴以外特別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就說烤肉吧，很多巴西人自己都承認還是阿根廷的更好吃——即使他們最不待見的就是阿根廷人。
超市的啦啦隊貨架迅速撤下來了，家門口的國旗卸了，車上的貼紙裝飾也不再看到，大家垂頭喪氣，見面沒精打采地聊天，「看球了吧？」「唉，別提了，是踢得不好。」電視機降到了賽前的價格，酒吧里不再人滿為患，公務員的球假也戛然而止。
一切都恢復正常，世界盃不再是人們生活的盼頭，別人的球隊爭來搶去，跟我們好像關係不太大，精彩的比賽稍微看一看，不會像從前那樣興高采烈地討論。記得德國被淘汰時，簡直是全國人民樂開了花，喜氣洋洋地歡送他們回家。
世界盃還沒結束，就在巴西人的生活里逐漸淡去。淡得跟我以前在國內看世界盃無異。
原來巴西人民的熱情，來自於對國家隊的熱情。我倒是羨慕他們能有這種期待和失落，畢竟我們在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在世界盃有這種體會，世界盃一直都是別人的。
上次巴西奪冠，已經是十六年前。五星球衣穿了四屆世界盃，六星球衣早就有人在販賣夢想。真希望巴西人能拿下一屆世界盃冠軍，用二十年圓一個國家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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