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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中國古籍存藏在美國東亞圖書館

早在1985年,前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館長錢存訓先生率先提出,希望能將在美國的中國古籍善本編成聯合目錄,俾使海外研究中國文化的學者專家都能充分利用各東亞館所藏歷史文獻資料,這個倡議得到了不少有識之士的贊同。湯一介先生也曾在 《應注意對流失在國外的我國古籍進行調查了解》一文中呼籲: 「……把一些重要的我國流失於國外的古籍影印回來,加以整理出版,這對於我們開展學術研究將是很有意義的。」

報載由北京中華書局主持,國外圖書館機構共同參與的 《海外中文古籍總目》項目已經啟動,越來越多的國外圖書館書庫里的中文古籍家底會被揭示。

除了美國國會圖書館、紐約市公共圖書館外,就美國大學中的東亞圖書館而言,收藏中國古籍豐富且有特色的是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耶魯大學東亞圖書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圖書館等。

各東亞圖書館所藏中國歷史文獻、古籍,多是在上個世紀20年代末至40年代期間所收集,在50年代初至60年代,又從中國台灣地區陸續買到一些。包括善本書、明清文集、地方志、類書等。這些圖書中有一部分是如今中國大陸以及台灣地區、香港特區所未收藏者,也正是由於這些圖書文獻吸引了歐美地區的許多學者、專家專門來到這些東亞館,查閱他們所需要的資料,以利他們的研究。近十多年中,國內的訪問學者及文史學者,包括一些出版社也多涉足東亞館,去尋覓難得稀見的文獻,收穫頗豐。

這些圖書館的蒐集方式,大致上有三種:一是採購,當年派專人或設立辦事處大量採購,或購自私人大宗收藏,甚或在二次大戰後,從日本購買中國漢籍。如哈佛燕京圖書館當年在北平大量購買圖書,如今保存在該館中的十多箱三十至四十年代在北平各書店的購書發票,都用大本子予以黏貼。二是捐贈,如清代末年,美國駐華外交官在華所得,後攜回美國,再贈送的。三是交換,現在國際交換渠道較多,但在當時就比較薄弱,所以絕大部分圖書都是買來的。

根據目前所能看到的統計材料,我們可以知道美國收藏的中國古籍善本在一千種以上的,應為美國國會圖書館3000部、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4000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1100部。一千部以下的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圖書館800部、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400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250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東亞圖書館138部、耶魯大學東亞圖書館65部、康奈爾大學華生圖書館20部、紐約市公共圖書館100部左右。

對於普通線裝書來說,數量應大於中文古籍善本多多,但直到今日,卻無人能作出較為精確的統計,筆者曾對哈佛燕京館存放在普通書庫中的古籍全部點過一遍,約在18000部左右。而據 《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所披露,當在2800部,加州伯克利東亞圖書館約3200部上下。又其他如國會圖書館的普通書庫中古籍數量龐大,筆者無暇全數清點, 在該館其他書庫內也有不少未編之書,所以數字很難估出。早年前台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昌彼得先生曾估算全美所藏中文古籍約在90萬冊左右,這個數字或有偏高,根據筆者的資料似乎不超過70萬冊。

美國的東亞館乃至國會圖書館,除 《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台灣商務印書館,1990年,)

外,沒有一本專門的古籍目錄,數十年來,讀者全靠書名卡片、作者卡片或由此而形成的書本目錄 (古籍及新舊圖書混排)以及用計算機來檢索館藏有否,如若一字不合或拼音有誤,那就無法得知他所需要圖書的訊息了。

限於文字的限制,我只能對幾個重要的東亞圖書館的收藏作一些初步介紹。

哈佛燕京圖書館

這是屬於哈佛大學圖書館系統中的一個分館,成立於1928年,至今已有近90年的歷史了,早年曾由哈佛燕京學社資助,在北平地區大量購買圖書,所以積之數十年,通過貿易及其他途徑,現在的藏書已有100多萬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當時的館長專門到日本的東京,購買了許多圖書,其中有不少是中國古籍。明末乃至清代迄今為止,哈佛燕京圖書館應該只有三任館長,第一任館長是裘開明,他打下了 「燕京」藏書的基礎,第二任館長是吳文津,第三任館長是鄭炯文。

我曾在上個世紀的1986、1987年去過四次 「燕京」,因此有一個初步的認識。後來,從1992年4月底開始,一直到2011年的2月底,我在 「燕京」呆了18年,這使我對該館的館藏有了更多的知曉。該館收藏的中國普通古籍包括叢書670部,清至民國詩文集1832部(這個數字不包括已移到密集書庫的小部分線裝書,據估計約在400部左右)。此外,在善本書庫內尚有一些不屬於善本的普通古籍,如韓南教授贈送的寶卷類圖書133部、Hart藏書204部、各類印譜116部、宗教類古籍555部、齊氏兄弟 (耀珊、耀琳)藏書504部。也就是說,該館普通古籍約在18000部左右。如果加上館藏善本書宋元明刻本1500部、清代善本2427部、善本方誌725部等,全部相加約在21000部左右。

這些收藏,就國內的大學圖書館來說,或僅次於北京大學圖書館和復旦大學圖書館,而對於省市一級的公共圖書館,較燕京多的也只有十來家

左右。即以燕京館所藏善本古籍的質量來說,在1500部明刻本中,不見於中國大陸及台灣地區、香港特區以及美國、日本等重要圖書館收藏者即有188部,是各國內圖書館所沒有的名目,或者沒有那種版本的。又如,因乾隆三十八年編輯 《四庫全書》而被禁毀的明刻本,即有70餘種之多。其他如難得之本、精雕之帙比比皆是,它的所藏在歐美地區及東南亞地區的大學中應是獨佔鰲頭,首屈一指的。

我希望能夠把收藏在 「燕京」的比較重要的中國傳統文化典籍揭示出來,因為那批善本書包括宋、元、明、清各時期的刻本、稿本、抄本、校本、版畫、活字本、套印本等,其中有部分古籍善本都是國內所不知道的,有些書難得一見。最初我曾整理1500部的宋、元、明刻本,寫了一部 《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有152萬字,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了。

後來,哈佛燕京又邀請了華東師範大學古籍所、浙江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清華大學圖書館的四位專家,作為訪問學者,和我一起撰寫了當年沒有完成的善本書志,也就是用 「哈佛模式」繼續將每書之書名、卷數、作者、版本、序跋以及書中的有關信息,如行款、扉頁、牌記、藏書印等揭示出來,包括書之內涵,四位專家每人都寫就了20多萬字。其中珍罕之本如明楊繼盛手稿《彈劾嚴嵩奏疏草稿》、明藍格抄本 《欽明大獄錄》、清初毛氏汲古閣抄本 《離騷草木疏》、清吳騫稿本 《皇氏論語義疏參訂》、清丁日昌稿本 《砲錄》,以及二本 《永樂大典》等皆是。後來完成的那套 《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書志》共6冊 (含過去我寫的宋元明刻本),400萬字,又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並於前幾年榮獲中國出版政府獎。

我在 「燕京」時,曾專門編就了一套 《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彙刊》(宋元明刻本)。這套 《彙刊》當年選書時,有兩個前提,一是國內各圖書館都沒有入藏的,也包據台北的 「國圖」、「中研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台灣大學圖書館、台北故宮圖書館等,香港的中文大學圖書館、香港大學圖書館,日本靜嘉堂文庫、內閣文庫、尊經閣文庫、京都大學及東京大學的圖書館等。二是有學術價值的。我擬定了一個188種的書單,經過北京方面的再三甄選,最後核定為67種,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印出來了,有37大冊。這其中就有 《潞城縣誌》 《龍門集》 《三渠先生集》 《新刻全像漢劉秀雲台記》 《新刻全像張子房赤松記》等。由於 「燕京」所有的線裝古籍,包括那些善本書,都不可能將原書回歸國內,所以我把 《叢刊》當作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回歸,那就是把藏在哈佛燕京的重要、難得的圖書影印出來,這樣國內的學者就不必專程跑到美國去看了,不必花路費、花過多時間,只要看影印本就行,因為它已經化身千百,成為印刷品了。

2011年2月,我從哈佛燕京退休,在此之前,我擬就了一份《「哈佛燕京」擬印清代珍稀善本目錄》,含稀見清代善本、稿本、抄本181種,包括書名、卷數、作者、版本、冊數、索書號等,選擇的標準同 《彙刊》。此份書目乃是為以後哈佛燕京與任何一家出版社合作時,可以按圖索驥之用。影印之依據,系在撰寫哈佛燕京善本書志時,曾查過多種工具書、參考書,如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各家善本書目等多不見載。像清顏伯燾、顏培文等纂修的稿本 《連平顏氏宗譜》不分卷、 稿本 《北洋海軍來遠兵船管駕日記》不分卷、清佚名撰清初抄本 《文淵殿》不分卷、清王鴻鈞撰稿本《賓鴻吟稿》八卷 《續稿》三卷 《海濱紀事》二卷、 清周廣業撰周勛懋、周勛常輯稿本《蓬廬文鈔》八卷、清邵履嘉撰稿本 《耘硯山房詩集》二十五卷等。

普林斯頓大學的葛思德東方圖書館

葛思德東方圖書館是以葛思德來命名的。葛斯德是商人,因為視覺方面的問題用了河北定州的眼藥,居然給治好了。所以他也對中醫產生了興趣,他願意拿出一部分的錢來購買中國的那些醫書,以後發展到購買經部、史部和子部的其他部類,也包括集部的一些圖書,就這樣逐步逐步地發展起來了。我在普林斯頓的時候,我提出想看什麼書,館方的工作人員就把善本書庫的鑰匙交給我。因此我可以進入善本書庫,把自己關起來,看想看的書。當然圖書館方面,對我有禮遇,他們是徹底相信我的。

葛思德圖書館收藏的醫書有 367種,如將其與 《中醫古籍聯合目錄》作比較,就會發現其中有一小部分是中國國內所沒有收藏的,非常之難得。它還收藏有1100部明刻本,這個數字在海外來說也是較大的。如果和國內一些省市級的公共圖書館相比,很多省市級的公共圖書館都沒有它多。遼寧館、吉林館、黑龍江館、新疆館、內蒙館、寧夏館、青海館、甘肅館、江西館、福建館、廣西館都沒辦法跟它比。或者拿高校圖書館所收藏的明刻本數量與之比較,華東師大500部、南開大學600部、廈門大學 200部。能夠與其相比美的,那也只不過是兩家,一家是清華大學圖書館,還有一家就是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當然,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圖書館所藏都要比葛思德多得多。

中國台灣地區曾出版葛思德所藏古籍書目二種,一是葛思德東方圖書館的善本書志,王重民先生寫的,屈萬里先生加工的;一本是台北 「中央圖書館」特藏組主任昌彼得先生編的 《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舊籍書目》。《舊籍書目》這個書名,看上去是一個普通書籍的目錄,實際則不然。目錄里包含了幾十種的明刻本,還包含了一些清初刻本,我們所說的清初就包括順治、康熙、雍正到乾隆時期所刻的書。很多人可能都知道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收錄範圍中有一條,即凡是明刻本它全收,清代刻本中的康熙刻本也好,雍正刻本也好,乾隆刻本也好,凡是流傳比較稀少的它收,流傳過多的不收。但是那個 《舊籍書目》中,有不少很冷的書名。這個冷,第一是你的直覺,第二你可以去查一些工具書、參考書,或許這種冷名頭的書,國內絕對沒有,果不其然,一查就是沒有。所以我當時跟葛思德館的一些朋友交換意見的時候就說: 「你看你有那麼多好的、難得一見的圖書,如果能夠把它們編成一本彙刊,再把它交給國內的出版社印出來。化身千百,嘉惠學林,讓學者、研究者們都可以利用,那多好。」但可惜的是,要花時間,要找人來做。

葛思德館除了它的明刻本之外,還有一些重要文獻應當引起注意。第一種是 《磧砂藏》。這是一部大藏,有六千三百六十二卷。 《磧砂藏》是南宋時在江蘇集資所刻,一直到元代才結束,因為部頭太大,所以寺廟必須向社會大眾集資。但大藏印出後,在明清兩代就從來沒有被各種公私目錄著錄過,或在清人集子中提及過,一直到1924年,康有為到了陝西,在陝西的開元寺和卧龍寺,發現了 《磧砂藏》。葛思德館所藏是1926年,—位海軍武官吉里斯在北京大悲寺發現的,後來偷偷地運到了加拿大的麥吉爾大學,又從麥吉爾大學轉移到了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具體經過無從得知。 《磧砂藏》十分難得,全世界共五套,其他的藏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陝西省博物館、山西的崇善寺、日本的杏雨書屋。

第二種是兩冊 《永樂大典》。中國大陸收藏 《永樂大典》最多的是中國國家圖書館,大概是200多冊。台北故宮博物院代為保管的原北平圖書館的有60冊。現在全球所有的 《永樂大典》加起來還不到原來的零頭, 《大典》是明內府抄本,總共有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從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著錄看,尚存二百四十六卷,所以存世不多,非常難得。在美國,我們知道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有兩冊,哈佛大學的霍夫頓圖書館(Houghton Library)有一冊,在波士頓的公共圖書館裡有一冊,

康奈爾大學華生圖書館有一冊,而美國收藏最多的就是國會圖書館,有41冊。但是葛思德館的這兩冊好在什麼地方呢?好在它的內容,它就是北京中華書局和台北世界書局所影印的 《永樂大典》當中所沒有影印的。所以,第一, 《大典》非常之稀少;第二,那麼多年來影印的那些大套書全都沒有收進去,它是按韻來排的,那個韻字是 「婦」字,婦人的婦,難得極了。第三,它是1930年時,吉里斯在北平以美金325元代葛思德購得。

第三種是 《古今圖書集成》。 《集成》是部一萬卷加上目錄四十卷的大類書,流傳不多的,當時印了64部,再加一部樣本,共65部。因為這是清雍正四年 (1726)用銅活字印的本子,難得極了。現在拍賣市場上,往往有 《集成》的零本出現,多在人民幣一萬塊錢左右一冊,當然這隻能作為樣本對待,收藏者永遠都配不全的。 《集成》一大套,數量龐大,無論是坊肆,還是私家,都是不可能做這麼一大套書的,這隻能是政府行為。更何況用的都是銅活字,需要非常大的經濟力量去支持。書印出來後,有一部分賜給那些有功的大臣和一些有貢獻的藏書家,有的就放在內殿的書房裡,皇上隨時要看的。流傳到今天,私人藏書家手裡是沒有整套 《集成》的,我所知道的也只有13部而已,國內就是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陝西省圖書館、甘肅省圖書館、徐州市圖書館、中科院圖書館等,其他是美國的兩套,包括哈佛燕京圖書館所藏,還有是英國和法國,全部加起來13部。

第四種是 《武英殿聚珍版叢書》,這是乾隆年間木活字印本。它是清內府繼 《古今圖書集成》之後,又一部以木活字排印的大型叢書。流傳不多,極為難得。這套 《叢書》,收書138種,從頭到尾斷斷續續刻了20年,印了300套。存於世者也不過十多套。吉里斯居然在北京搞到了四套,有三套就運到美國,一套在哈佛燕京,還有兩套就在普林斯頓,還有一套留在了北京他自己的家中。在抗日戰爭的時候,日本人也不管他的外交官身份,竟然就把他家的那一套 《叢書》全都搶走了。這套 《叢書》現藏日本的什麼地方,則是泥牛入海無消息。葛思德東方圖書館的1100部善本書之外,還有的是什麼呢?當然還有不少禁書、詩文集等,即流傳不多的書,其實從我們上面介紹的這幾部書,就可以供大家了解,這樣一個海外的大學東亞圖書館的藏書確實不可小看。

美國國會圖書館

除了美國東亞圖書館,還有美國的國會圖書館,它收藏中文書的時間是在中國清朝末年,而美國東亞圖書館的成立時間最早是在上世紀20年代。美國國會圖書館是美國的國家圖書館,圖書館裡有個亞洲部,部內又有中文組,上個世紀80年代中我去過四次,後來又去過兩次,前年夏天,又應邀待了半個月,將該館所藏所有宋元刻本及 《永樂大典》全部作了重新鑒定。國會館的中文古籍善本放在一個大廳里划出的一塊地方,並用粗鐵絲網圍起來的,很大。它不像國內很多圖書館的善本書庫,有你想像中的樟木櫃、玻璃櫥,裡面放什麼芸草、樟腦丸等,而是將善本書整齊排列在書架上。

1980年代我去的時候,每次只有兩個星期,我要看的就是書庫裡邊角旮旯里的東西。為什麼呢?因為凡是堆放在角落裡的東西很可能就是不被注意的東西,也就是說沒有被編目整理的,或一時解決不了臨時放一放,時間一長就被遺忘的圖書。王重民先生曾在國會館工作過幾年,編過不少善本書,這可見 《美國國會圖書館善本書錄》,我不想看已被王先生消化了的圖書 (如果有時間我才會看)。我在美國國會館的善本書庫里發現一批大約有近2000種左右的線裝書,這些書的來歷有兩個部分:一是清朝末年美國駐華公使顧盛搜集的不少有關中國刊刻的一些書籍,也包括傳教士在華收集的圖書,全部加起來大概有1000多種;還有一批是在1945年以後在日本搞到的,那時日本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的戰敗國,經濟十分困難,我查過那段時期的歷史,很多人家也確實是把家裡的一些值錢的東西,包括一些書拿出以易米。當時在日本的美軍司令部司令官是麥克阿瑟。他手下的那些人在日本通過各種手段蒐集了1000多種中文古籍,並在50年代初的時候,把這些圖書全部運到了華盛頓,後來又全部移交給了美國國會圖書館。

1987年,國會圖書館的王冀先生請我過去待兩個星期,希望我把這2000多種書作一挑選,並將選出的善本書做成一個目錄。八天後,我完成了這件事,我從2000種書中選了200多種,全部編目,最後按照經史子集排竣,排好的卡片全部交給了王冀先生了。畢竟是多年前做的事,現在想不起那200餘種書的具體情況了,但我當時挑的這些善本書,選擇的範圍是依據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和台北 「中央圖書館」的善本書所選錄的標準。所以國會圖書館有很多好的善本書,直到前幾年, 范邦瑾在王重民的 《書錄》基礎上做了五年,又作了部分揭示。

這些書中最難得的是太平天國刻本。因為有關文獻學史,或者目錄學、版本學的那些書,那裡面涉及到的太平天國的那些出版物,幾乎是空白,或者很少,或者一段話、兩段話就沒了,因為作者從未見過原件。太平天國的14年中也宣傳自己的主張,並設立了一個刪書衙。在出版的宣傳品中,如果是正規的,都有一行字,刻的是 「旨准頒行總目」,刪書衙刻了約29種書。每一種書,薄薄的,幾頁而已,多是天父洪秀全、東王楊秀清那些人的最高指示。後來還有一些沒有列入總目里的,全部加起來大約42種。

這42種書,在國內的圖書館館藏中非常之罕見,我曾查詢過一些書目、參考書,似乎是中國國家圖書館有一種,上海圖書館一種,書名是 《幼學詩》,還有太平天國紀念館、中國社科院近史所,國家博物館也有,全部加起來不超過十種。太平天國時期印的書,很多都流落在海外,多是在華的傳教士搜集的。在海外,收藏太平天國刻本最多的就是澳大利亞的國立圖書館。在美國,我所看到的收藏最多的就是在國會圖書館,我第一次看到這些文獻是13種。當我確定這是太平天國刻本時,我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因為這太難得了,這種版本我看得很少,上海圖書館只有一本而已。那時,我在美國時到處訪書,看到華人報紙上有一個報道,那是1986年的時候,說紐約市立公共圖書館裡有一批線裝書,是什麼內容,不清楚。報道越不清楚,我越會產生疑惑,進而又有一種被誘惑的感覺。所以有一次我趁著去紐約的機會,專門去了紐約市立公共圖書館,又發現了23種太平天國時期印的書。

2015年我又應美國國會圖書館亞洲部之邀,於7月13日至7月24日訪問了兩個星期,並對該館所藏中文古籍中的珍貴善本作了版本的再鑒定,並作了評估。我看了館藏的 《永樂大典》41冊和所有的宋元善本31部。這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 《永樂大典》。美國國會圖書館所藏共41冊,是世界上收藏 《大典》第三大館,較日本東洋文庫的33冊、英國國家圖書館23冊、英國牛津大學圖書館19冊、日本靜嘉堂文庫9冊、台北 「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5冊、日本天理大學圖書館8冊、英國倫敦大學東方語言學校5冊要多出許多。

除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亞館外,美國圖書館所藏宋元刻本,我基本上均有經眼。以國會圖書館所藏來說,計宋刻本16部、金刻本1部、元刻本14部,共31部。如從版本學的角度來分類,這批宋元本中計經部4部、史部5部、子部15部、集部7部。經部之書4部,皆為元代刻本,其中3部為元刻明印本,1部為殘本。史部之書5部,3部宋刻本,皆為元代遞修印本,其中1部為殘本。這3部書應該說書品尚好,較為難得。另2部為元刻本,有1部為明代遞修之本。子部書中除佛經外,有5部,皆為元刻本,中有三部全帙,二部殘本。 (按:經目驗,該館所藏宋元本之版本項之認定及各書之數據與 《美國圖書館藏宋元版漢籍圖錄》著錄之書多有不同。)

在國會館所藏宋元刻本中,有二種最為珍貴、重要。一為 《宋史全文續資治通鑒》,此書三十六卷,附 《宋季朝事實》二卷,全帙,元刻元印本,國內所存皆為殘本。一為《世醫得效方》二十卷,元至元五年 (1339)陳志刻本,是很重要的版本,也全帙,大陸僅北京大學圖書館全帙,但有日本人抄配。

我在國會館還參觀了中文善本書庫、普通中文書庫、日文書庫、法律書庫。在普通中文書庫里,我又發現有數十部中文古籍可提善本,其中有明萬曆刻本、清順治、康熙至乾隆間刻本。國會館的中文古籍館藏豐富,數量較多,是中國本土之外的重要收藏。我以為這些收藏中,有不少中文古籍尚未編目,故家底不清。

在館藏中也有不少稀見之本,如地方志,約近四千種,這是除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之外的最大收藏。但是,眾所周知的僅是知其數量,並不知其特點,即何省最多,何省較少,又可與中國國內圖書館所藏作一比較,有什麼特殊的稀見版本。若能在原來的基礎上,聘請專家編輯各種稀見版本彙刊,交出版社影印出版,也可使一些難得之帙化身千百,以達資源共享之的。

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圖書館,我曾經去過幾次。第一次是1987年的1月,錢存訓先生邀請我去做演講。除演講外,我把該館善本書庫里的所藏400多種書翻了一遍,其中比較好的是 《北藏》。此書是中國明代永樂八年 (1410)至正統五年 (1440)刻的一部大藏,有六千三百三十一卷。除永樂本外,還有明萬曆的補板印本,有增修。永樂的原刻國內只有兩部,一部在重慶市圖書館,還有一部在河南洛陽的白馬寺。但那個萬曆的遞修本,還存有八部,這八部都是殘缺不全之本。而芝大館的那套居然是全的,整整齊齊地放在書庫里。

芝大館還收藏了很多信札,如梁鼎芬的、潘祖蔭的,這是過去被一位收藏家帶到了台灣,後來又賣給了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這些東西若影印出版,將有利於學術研究。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它所收藏的經部圖書,其中有明刻本,再加上其他的普通線裝書,總共有一千七百部之多,數量上非常可觀,而且在質量上也非常

之好。

「物以稀為貴」,為了驗證這個看法,我憑直覺選了32部書名不常見的書,與 《四庫全書總目》核對,居然有一半未見著錄。然後再將沒有著錄的書,和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進行對比,也未見著錄。後來我又把它和 《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做核對,其中有好幾部未收錄。在數量上,則與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1950年代所出版的 《北京圖書館善本書目》經部作比較,發現 「書類」的收藏比北京圖書館還要多。如果和台北的 「中央圖書館」相比,差不多。所以我就覺得,在北美的一個大學東亞圖書館裡居然有那麼豐富的館藏。

還有—些可以說說的,如地方志。中國地方志今存於世者約8000餘種,由於它的文獻資料價值很高,所以從清代以來就一直受到學者的重視。美國各圖書館藏中國地方志的總數約在15000部 (含膠捲),其中國會館近4000部,哈佛燕京圖書館地方志3241部,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1700餘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館1560部,耶魯大學東方圖書館1400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東亞圖書館830部,此外密歇根大學東亞館、康奈爾大學華生圖書館也藏有—些。

美國國會圖書館藏中國方誌目錄是朱士嘉先生1940年代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工作期間所編纂,著錄2939種,1942年由美國國會圖書館出版,1988年北京中華書局再版 (現在,該館的方誌數量已有4000部左右了)。另外,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也藏中國地方志目錄,1969年出版,著錄該館藏方誌1762部。

據吳文津先生的統計,哈佛燕京為3858種 (原本方誌3241種,膠捲及複製本617種),在歐美地區排名第二位,僅次於美國國會館。計宋代38種,元代19種,明代579種,清代2483種,民國739種。其中明代所刻善本方誌32種,清代646種,在3000餘種方誌中所屬山東、山西、河南、陝西、江蘇、浙江省為多。如和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6000餘種(也含膠捲等)比較,種數佔64%。如浙江省的方誌大約總數在600種左右,今浙江省圖書館藏有370餘種,而哈佛燕京則有300餘種。

再如家譜的收藏。家譜之刊刻是私家行為,和內廷官家、書坊刻書不同,是不牟利的, 所以傳世不多, 只是自家宗族的分支世系才會得到,除非遇到大的變故或戰爭或政治上的原因,才會散出的。目前藏家譜最多的應推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共有1040部,在整個歐美地區來說,數量是比較大的,至於大陸的其他一些省市一級的公共圖書館,如果和它相比,真正超過它的也沒有幾家。哥大的這些家譜,置放在書架上,每一部書都有函套,真的是整整齊齊,沒有什麼破損,保管得非常之好,全部都按書名的四角號碼排列。哥大這批家譜是在抗日戰爭期間,申請到一筆可觀的購書經費,請一位叫顧子剛的人在北京收集的,他能在珍珠港事變的前後,用四年的時間幫哥大收集到900多部,也是不易之事,後來數字又增至1000部以上。較之上海圖書館的收藏來說,上圖雖然數量很多,有一萬多種,但是其中有相當部分都是殘缺的,想再補全它,則機率很小。那是因為這些家譜的得來,很多是在上海或其他一些地方的造紙廠的化漿池邊搶救出來的。哥大的家譜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完整。

哈佛燕京圖書館也有—些,約200餘種,在善本書庫里的40餘種中有一些較為難得的刻本及未刊稿本,如明嘉靖刻本 《休寧蓀浯二溪程氏宗譜》、稿本《梯山汪氏家譜》、稿本 《漎溪李氏族譜》、稿本 《周氏家世述》、稿本 《荻溪章氏支譜》、稿本 《武林黃氏宗譜》、稿本《山陰遺風龐氏宗譜》、稿本《連平顏氏宗譜》、清嘉慶寫本《開國佐運功臣弘毅公家譜》、清初抄本 《沱川余氏世紀》等。美國國會圖書館及其他東亞館也有一些,但不多。

我在中國內地、香港和美國的重要圖書館裡工作了近60年,幾乎都是在一線和古籍圖書以及珍稀文獻打交道。我總以為,哈佛燕京所秉承的 「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之理念,是國內收藏文獻資源豐厚的各圖書館也應具有的。公器,即共用之器,多用於比喻,如劉半農 《奉答王敬軒先生》: 「文字是一種表示思想感情的符號,是世界的公器。」早在1986年,我就發現在美國的一些東亞館中藏有一些或許在中國大陸及台灣地區的圖書館內所沒有入藏的重要的難得之本,我曾把國會館從日本帶回的未及編書中的十餘種,以及在哈佛燕京館藏的數種,一併寄回上海查核,結果反饋來的信息是多半不見於著錄,像從日本得到的佛經、清代數學家的日記、瑾妃的史料、明刻的印譜、明人手札等等,都是很引人注目的。

美國的這些東亞圖書館收藏了許多中國善本古籍,這也引起了在美的一些專家的重視。1985年,前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館長錢存訓先生率先提出,希望能將在美國的中國古籍善本編成聯合目錄,俾使海外研究中國文化的學者專家都能充分利用各東亞館所藏歷史文獻資料,這個倡議得到了不少有識之士的贊同。但是,由於當時籌集經費的困難,以及難於聘到專家,此事遂告擱置。

1986年,美國研究圖書館組織 (RLG)提出一項編製全美進而可能是全世界現藏中國古籍善本書機讀聯合目錄的計劃,那時筆者在美做圖書館學研究,並調查部分東亞館藏中國古籍善本之事,也曾與紐約市公共圖書館前東方部主任倫奎斯特、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館長吳文津、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館長馬泰來、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魏瑪莎、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館長白迪安以及美國研究圖書館組織的代表討論過編製中國古籍善本書聯合目錄之事。我當時認為,這樣一件大事,雖然一時不能上馬,但是,美國圖書館方面都一直在等待時機,只要時間及條件成熟,此事也是指日可待的。

1987年,美國研究圖書館組織申請到 「國家人文學科基金」作為階段性工作的支持。由於有了經費,才有了次年在美京華盛頓的專門會議,該組織邀請了前上海圖書館名譽館長顧師廷龍先生、台北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昌彼得先生、前芝加哥大學遠東圖書館館長錢存訓先生等就編製全美藏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進行了研究。後來,此項工作在四年後正式開始,並由艾思仁先生主持,經過二十年的工作,取得了十分顯著的成績。

實際上,早在1985年,湯一介先生就寫有 《應注意對流失在國外的我國古籍進行調查了解》 (見 《古籍整理與研究》1986年1期),他呼籲:「由於目前國外善本書庫都是對學者開放的,如果我們去進行一些調查了解,把一些重要的我國流失於國外的古籍影印回來,加以整理出版,這對於我們開展學術研究將是很有意義的。」湯先生是上世紀80年代較早去美國做研究的重要學者之一,1986年他和夫人樂黛雲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世界宗教高等研究院作短期訪問,那時我正好也在那裡作訪問學者,曾有幸向湯先生請教。湯先生曾在美國參觀和利用了幾個大學圖書館,他覺得有些制度和做法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他說:大學圖書館的善本書庫一般都是對學者開放的,可以讓他隨便閱覽,正因為如此,他才能較大量地直接看到一些在國內很難看到的書。湯先生在文中舉了在普林斯頓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看到的 《磧砂藏》,他用了一天半的時間翻閱了若干卷,發現普大葛館藏本可以補充商務影印本之處很多。而葛館藏本中宋刻原本約七百冊,元刻約一千六百冊,余為配補明南藏本或天龍山本約八百餘冊,又有明萬曆間抄配的本子二千一百餘冊。湯先生還看到了 《四書參》和《四書眼》以及韓國刻本 《朱子大全劄疑問目標補》,後者對於了解 《朱子大全》的內容很有幫助。

作於2017年3月28日

(作者沈津為版本目錄學家、哈佛學者、美國亞洲藝術院資深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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