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民間故事)
澄澈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晃動,未曾開啟,卻彷彿已酒香四溢。這杯酒是我的記憶。我,有酒也有故事。
他愛喝酒。這個我叫他「阿爺」,實際上卻是我外公的男人,正打著赤膊,悠然自得地聽著電台戲曲。肩膀上一條白中有漬的半濕毛巾還在努力地吮吸著鹽分。看到我帶著一杯白酒來了,他眼睛一彎,嘴角一咧,彷彿就要愉快地笑出聲來。多少年的笑容,都是如一日的幸福,這樣多好。自我打從鄉村跟著爸媽來到溫州市區起,我就與外婆和阿爺還有兩個舅舅租住在同一屋檐下——您可別嫌堵,都是拖家帶口出來掙錢的大志向人,誰在意這暫時的擁擠?更何況,人多了也更熱鬧,尤其是對於喜歡熱鬧的老人來說。阿爺總是騎著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帶著我來去如風。我也總是釘在后座上,一手啃著多汁的大包子,一手抓著寬寬的大腰子,斜眼看著最愛的老爺子。
自打接送我上幼兒園的任務交給阿爺後,他每天都精神抖擻,恨不得把這精神勁兒直接分給昏怏怏的我。但是小孩兒,總是睡不夠的。迷迷糊糊的我老是忘帶這兒忘帶那兒。忘帶咋辦?圓圓老師一凶:「小調皮蛋,讓你家裡人送來呀。」於是阿爺的自行車業務更加熟練了。這裡個小故事,也是在自行車上起始,在自行車上發展,在自行車上結束。
某個小雨淅瀝的清晨,冬日的初陽只顯出幾分橙黃,嬌羞得好似小姑娘。我睡意朦朧地癱在自行車后座上,脖子上鬆鬆地掛著那天彩虹色的手織圍巾。這圍巾可大有來頭,是媽媽跑了幾家店精心挑選優質的毛線,在工作之餘擠時間為我織的。與店中款式相似而又更加精緻可人,當年的我還是蠻喜歡它的呢。結果自行車行駛如風,冬日寒風如割,這圍巾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而我到了幼兒園才發現,頓時無比慌亂,又哭又鬧,急得阿爺搓著生滿老繭的手:「阿暢,阿爺回去給你找,一定找到,先上課。」我才勉強止住了哭泣。
我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身影,心中卻是記掛著那抹彩虹,我想她一定是在寒風中走丟了,阿爺一定會帶她回來的。果然,阿爺再度來接我的時候手裡是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彩虹圍巾。我頓時眉開眼笑,一把抓過,卻又小心翼翼地塞進了書包。什麼,為啥不戴?怕又丟了唄!
有時候離開的已經離開,回來的也不是回來。
回家對著窗戶在陽光下一抖,這條彩虹卻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條,顯然是店中較為粗糙而且不適合我小小身軀的樣品。我竟然生出了一種被欺騙的憤怒,又是哭鬧地找媽媽告狀說阿爺弄丟圍巾還買了一條一樣的來糊弄我。沒想媽媽一聽就柳眉倒豎,反手就給了我腦門一下:「你個白眼兒狼!當我不知道嗎?自己弄丟了還怪阿爺?!你知道我這毛線多難買嗎?你阿爺為了給你找一樣的,跑了多少地方?花了多少錢?我還沒怪你不小心弄丟圍巾,你還來向我打小報告?!閨女啊閨女,你可讓阿爺傷心啊!」我一怔,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轉轉,卻是流不出來了。悔恨,自責,一瞬間充滿我的心。小孩兒的心思終究是單純,我直接就撲倒了阿爺的懷裡,嗚嗚咽咽,扭扭捏捏。阿爺,這個寡言的男人,也只是用溫暖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一聲嘆息。我掙扎著撈過一邊的彩虹圍巾,套在阿爺脖子上,認真地說:「阿爺,你買的,給你。」阿爺看著小小的我眼裡的澄澈,眼睛一彎,嘴角一咧:「好,好,好!」我覺得呀,阿爺的眼睛裡也有彩虹呢。
我端著那杯白酒,笑著走向阿爺。他的表情愈加愉快,愉快地彷彿要飛翔起來。我趕忙去抓,終究是沒有抓住。他還是施施然地離去了。有時候,離去的就是離去,回來的也不是回來。不,不是,阿爺當然會回來啊,像彩虹一樣的,只是走丟了。
阿爺為我帶回了彩虹,我也要把彩虹帶回來。
阿爺,阿暢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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