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過橋，水漫橋
「隆隆……」
雷聲震得人耳發麻，傾盆大雨似要打碎這大地般狠狠落地。
長貴坐在門檻上，舉著煙斗，深深抿了兩口，長長吐出口煙圈。對著眼前走來走去的媳婦，開口道：「你別急，福娃指不定在哪家躲雨呢。」
長貴媳婦瞪了他一眼，「福娃真是淘，一眼沒看住，又不知道跑哪裡野去了。回來你得好好教訓他。」邊說邊絞著手裡的抹布，指尖泛白。
「這雨來得也太突然了，讓人一點準備都沒有。你說福娃到底跑哪裡去了呀？」
長貴媳婦說著往左邊看看，又走到右邊瞧瞧。突然轉身進屋，拿著一頂斗笠出來，戴上，在脖子處打了個結。
「你幹嘛去？」
「找福娃去。」
「等雨小些再去，這麼大的雨，路不好走。福娃肯定是在別人家躲雨呢。」
「不行，我眼皮跳得厲害，心理悶得慌。我得出去找找。」話剛落音，長貴媳婦衝進了雨中。
看著消失在雨幕中的媳婦，長貴叼著煙鬥狠狠吸了一口。
長貴媳婦先去了上村，挨家挨戶問了個遍，沒見福娃的身影。快步走回家。
到家時雨已經小了不少，長貴媳婦沒進去，立在院門口，伸長脖子朝長貴喊道：「福娃回來了沒有？」
「還沒。」長貴從門檻上站起來，拿開嘴裡的煙斗，扯著嗓子回了聲。
長貴媳婦轉身又要走，長貴急忙叫道：「等一下，我跟你一塊去。」說著進屋拿了頂斗笠戴上，關了門。
夫妻倆剛出院門沒幾步，瞧見下村的長生媳婦火急火燎地跑上來，朝他們大喊：「長貴，長貴媳婦，不好啦，福娃落水啦。」
長貴媳婦退一軟，跌倒在長貴身上。臉色蒼白的長貴及時扶住了獃滯的媳婦。
長生媳婦跑到跟前，兩眼通紅，喘著粗氣，哽咽著說道：「福娃落水了，狗娃他爹已經帶一幫大老爺們去石河找去了，你們快去看看吧。」
長貴媳婦蹭一下直起來，撒開腿往石河的方向跑。長貴緊跟在後。
石河岸邊站了許多漢子，一邊喊福娃，一邊用竹竿往河水裡打撈。
剛下了一場大雨，現在雖小了些，卻沒有停的意思。河水翻騰而下，水浪向岸邊狠狠拍打。河上唯一的一座石橋都漫上了一層水。
「福娃！福娃！我的娃，媽媽來啦……」長貴媳婦聲嘶力竭跑到石河邊。看見水勢浩大，浪濤滾滾，一下癱倒在岸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的娃呀，你在哪兒？」
長貴看到此景，差點沒站穩，立馬沿岸呼喊福娃。
很快，全村的漢子都加入到搜尋福娃的隊伍中。婦女們圍著長貴媳婦勸慰，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一直到雨停了，河面漸漸平靜下來，仍舊沒有福娃一絲蹤跡。
漢子們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長貴發話。
長貴滿身是水，緊緊抿著嘴，通紅的雙眼緊緊盯著河面。
長貴媳婦從地上爬起來，朝著漢子們磕頭：「求求你們，再幫我們找找……」。
大家都不忍心看著這麼小的娃就這麼沒了，又分頭向河的上下游開始搜尋。會水的漢子也紛紛下水打撈。
將近傍晚，依舊沒有任何收穫。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石河邊，長貴和媳婦依偎著坐在岸邊，靜靜地望著平靜的河面。
後來才知道，那天福娃和狗娃跟著幾個大孩子在河邊玩。突然下起雨來，便在旁邊的大樹下躲雨。不久，河水猛漲，似乎就要漫過橋面。其中一個孩子提議，看誰膽子大，敢走過河上的石橋。說完，幾個大孩子一個接一個走到橋中間後返回來。福娃和狗娃年紀雖是裡面最小的，但也不甘示弱。福娃是最後一個走上去的，剛走到石橋中間，一陣浪拍向石橋，福娃便沒了影子。
狗娃和那些孩子被嚇住了，在岸邊呼喚福娃。但除了雨聲浪聲，什麼都沒有。狗娃害怕極了，哭著跑回家告訴大人，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那之後的幾天，長貴媳婦總一個人到石橋上，靜靜地坐著，獃獃地望著水面，直到長貴過來背她回家。
這天，長貴媳婦在石橋上盯著水面發獃。突然，眼睛一動，站起身，急急忙忙往家裡跑。
長貴正在屋裡燒火做飯，見媳婦跑進來，翻箱倒櫃，用籃子裝了一小袋生米、香紙，還有福娃的一件衣服，轉身就要往外走。
長貴趕忙攔住，「你這是要做什麼？」
長貴媳婦看著他，激動地說：「我要去找阿姑婆，她一定能幫我們找到福娃。」
長貴聽到「阿姑婆」三個字，眼神一亮。接過媳婦手中的籃子，「我們一起去。」
阿姑婆已經七十八歲了，能占卜去災，村裡人都非常敬重她。
此時，阿姑婆家大門緊鎖，屋裡的四角點上了蠟燭，泛著微弱黃光。長貴夫婦坐在阿姑婆的對面，中間放了一隻盛滿生米的碗，米上插著三炷香。阿姑婆慢悠悠地燒了紙，又撕下福娃衣服上的一小塊布，用紙點燃。待布燃盡後，把頭帕往臉上一蓋，開始喃喃念咒。
念完咒，阿姑婆取下頭帕，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
長貴媳婦睜大眼睛，問道：「阿姑婆，怎麼樣？」
阿姑婆來回看了長貴夫婦幾眼，緩緩開口：「那天，是龍王過橋。福娃正好站在橋上，龍王見他聰明伶俐，就把他帶回龍宮了。等他成年後，就送他回來。」
「要等多久？」
「福娃今年八歲，十八歲成年。十年後龍王自然會送他回來。」
夫妻二人向阿姑婆重重地磕了頭，滿面歡喜出了門。
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不少人，見他倆一臉喜色，都很好奇。夫妻二人把阿姑婆的話一一說給遇到的人聽。
「太好了，福娃真是好福氣。等福娃回來，你們就可以享福咯。」大家都為他們感到高興。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這個事。
狗娃從其他孩子口中聽說了這件事，興高采烈地跑回家。一進屋，就撲到母親身上，「阿媽，我聽說福娃是被龍王帶走的，等他長大了就會回來。」
「對呀。」長生媳婦笑著摸摸狗娃的頭。
「阿媽，我還想聽龍王過橋的故事，你再給我講一遍嘛。」狗娃抱著母親的腰，撅著嘴說道。
「晚上再給你講。」
「不嘛，我現在就要聽。」
「真拿你沒辦法。」
相傳，龍遇到橋，只能從橋上過。若從橋下過，輕則修行全毀，重則遭上天誅殺。但龍只能走水路，所以在過橋的時候，必先興雲布雨，令水猛漲。待到水漫橋面，龍便順水從橋上游過去。過橋之後，雨止天晴，風平浪靜。
不過，龍過橋時，如果發現橋上有聰明的小孩，就會把他捲走。帶回龍宮，悉心照料，並教他讀書寫字。待小孩長大成人，就送他回家。而這個小孩以後必定會成為人中龍鳳。
「哇！那福娃以後一定很厲害。」狗娃羨慕地說。
「你以後也會很厲害的。」長生媳婦揪揪兒子的鼻子。狗娃笑著掙開，跑出去玩了。
天色漸漸暗淡，夜幕吞噬著最後一絲晚霞。村子裡星星點點亮起了燈光。
長貴坐在灶坑旁眯著眼，托著煙斗，一口一口慢悠悠地抽著。對面，媳婦正在鼓搗著手中的布料。
「等福娃回來，都十八了。我得給他準備幾身衣裳。你說，應該裁多大呢？」
「福娃是我兒子，長大肯定和我一樣。你就按我的尺寸做就行。」
「噗呲！瞧把你美得。」
日升日落，年復一年。終於到了第十個年頭。
這天，天還沒亮，長貴夫婦已經開始搗拾起來。屋裡屋外清掃得乾乾淨淨，還做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
夫妻倆站在院子里，兩雙眼睛頻頻向外張望。
樹梢上傳來陣陣蟬聲，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還沒發現兒子的身影。
「我去石河那裡看看。」長貴媳婦說著向外邁開步子，長貴緊隨其後。
「你別去，在家等著。要是福娃回家沒看見人怎麼辦。」長貴媳婦回過身，推長貴後退了幾步，扭頭出了院子。
長貴媳婦沿著河岸緊緊搜尋。最後走到橋上，靜靜地望著水面。
天快黑時，長貴媳婦聽到岸邊傳來了腳步聲，定睛一看，發現是長貴。
長貴媳婦眉頭一皺，很快眼神閃了閃，快步走過去，拉住長貴的胳膊，問道：「福娃回家了？」
長貴搖搖頭。
長貴媳婦甩開長貴的胳膊，「那你不在家等著，來這裡做什麼。」
「娃他娘，天快黑了，我們回家等吧。也許福娃要晚點回來。」長貴用力拉住媳婦。
長貴媳婦回頭細細地掃視了一遍河面河岸，轉身往家走。長貴拉著媳婦緊緊跟隨。
進屋後，長貴媳婦把早上的飯菜熱了一遍，重新擺放在桌上。拿了張板凳坐在大門口。長貴也拿了張凳子挨在她身邊，緩緩抽煙。
天漸漸亮了，長貴和媳婦的眼神卻漸漸暗淡下去。
「娃他爹，福娃怎麼還不回來？」
長貴長長地呼出一口煙，「再等等。」
「如果阿姑婆還再就好了，可以問問她。」長貴媳婦拉攏著腦袋，小聲嘀咕。
日頭高照，夫妻倆的嘴唇有些乾裂。長貴緩緩起身，轉進屋子，端了杯水，伸到媳婦面前。媳婦卻無動於衷。
「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喝口水吧。」長貴舉著水杯，在媳婦眼前點了點。
長貴媳婦眼神獃滯，木木地盯著地面，沒回應。
長貴把水杯放在媳婦盯著的地方，坐回她身邊，深深吸了口煙，「阿姑婆說福娃十八歲回家，但沒說是十八歲的哪一天。指不定他哪天就回來了。」
長貴媳婦眼皮一抖，眼珠轉了轉，直起腰，拍了下大腿，「對呀，又不是就非得今天回來，還有很多天呢。」
接著站起身，笑逐顏開，「肚子有點餓了，娃他爹，快起來，我們先進屋吃些飯。」
長貴媳婦邊說邊推搡著長貴進了屋。
一天晚上，長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娃他爹，都過了一年了，還沒見到福娃。一定是福娃太聰明，龍王不肯放他回來。我得去找龍王，把福娃帶回來。你在家等著，我一定會把福娃帶回來的。」
許多年過去了，在石河的橋上，總能看到一個佝僂的老人，托著煙斗，蹲在橋面上,靜靜地望著平靜的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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