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長篇推出新譯本,為無可慰藉之人,提供心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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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書界奧斯卡」
石黑一雄
從我的世界觀來看,我認為人們無論承受怎樣的痛苦,無論遭遇怎樣的悲慘經歷,無論如何不自由,都會在命運的夾縫中求生,接受命運給予的一切。人們不懈奮鬥,努力在如此狹小的生存空間內尋找夢想和希望。
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一向以 「國際主義作家」自詡,他把自己的小說創作視為一種國際文化的傳播載體。這就意味著他的創作從閱讀層面上,即包含了跨越國界的訴求。對於異域的讀者來說,石黑一雄也確乎算得上是一個很好讀的作家。如若不是能讓世界讀者都易於接受,又何來「國際主義作家」的稱謂?但如果因此以為石黑一雄的作品好懂,或許就是誤讀了。
作為一個移民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將日本文學含蓄內斂的品質融入英國文學的古典風格中,碰撞出別具一格的美學張力;處於多重文化漩渦的身份也使得他的作品有著更廣博的人性觀照和更多元的歷史向度。由此可以理解,石黑一雄為何熱衷於創作一種能夠把各種民族和文化背景融合在一起的「國際文學題材」。
當然,說石黑一雄別具一格也好,廣博也好,多元融合也好,實則都說明他賦予了作品與眾不同的視角,也因此對讀者的理解構成了一定的挑戰。
從這個意義上,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三本石黑一雄的譯作,在書名的譯法上都做了調整:《長日留痕》更名為 《長日將盡》,《上海孤兒》更名為《我輩孤雛》,《千萬別丟下我》更名為《莫失莫忘》。與其說是標新立異之舉,倒不如說是各個譯者試圖換一種視角來解讀石黑一雄。《長日將盡》的譯者馮濤解釋說,石黑一雄是有輓歌情緒的作家。他在小說最後一段,寫到主人公史蒂文斯到海邊的一個小鎮上去,跟一個不認識的人聊天,說黃昏才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這感覺很有感傷的意味,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所以我覺得強調『將盡』比強調『留痕』,更能傳達出石黑一雄的輓歌情緒。」
倘是以時下流行的說法,石黑一雄稱得上是一個很「喪」的作家。他的作品總是聚焦於傷痛,寫回憶、創傷、痛苦……有意思的是,他的人生並不喪:5歲隨家人移居英國,很好地適應了新環境,先後畢業於肯特大學和東安格利亞大學,並於1982年獲得英國國籍。1983年開始發表小說,第一部作品就獲得了不錯的反響,此後的每一本小說都把他推向新的高度。甚至在愛情上,他也並未受到挫折,二十多歲就和妻子洛娜結婚,洛娜在文學上給了他很多幫助。但以譯者宋僉的理解,石黑一雄的創傷埋藏在了他5歲離開日本到英國的這段經歷之中,「不管他之後如何順暢地融入了英國環境,但那個孩子永遠在尋找自己的根。他所有的作品都在寫浪人,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
惟其如此可以理解,石黑一雄的創作何以像馮濤說的那樣,基本上都建立在一種回溯型的敘事結構之上。不管具體採用第一還是第三人稱,小說的主人公都有一個痛苦的過去,不願去直面卻又擺脫不了往事的糾纏,為了能夠繼續生活下去,就必須對這個痛苦的過往進行一番清理。情感上的不願和不忍直視導致了講述本身的猶疑、躲閃和自我欺騙,但這個過去又必須得到清理,否則這種回溯本身也就失去了意義。「由此導致他筆下的主人公不同層次的敘述層層疊加,導致不同層次的含義之間的微妙差異,而只有越過這層層遮蔽的『死蔭的幽谷』,才能最終抵達自我和解的彼岸,獲得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石黑一雄強調自己是一個積極的作家。他聽到一些讀者讀完 《莫失莫忘》反饋說是一部很悲傷的作品,他覺得吃驚。在他的感覺里,這是迄今為止他寫得最鼓舞人心的一部小說。這麼說是因為他的小說總是聚焦於被傷害的悲傷的感情,以及人性情感的崩潰。但在這部小說里,雖然裡面的人物很多都不得不死,但他並不是在宣揚死亡,而是讚賞人類精神深處的閃光點。在石黑一雄看來,死亡並不總是讓人悲傷,因為我們都知道,凡人皆有一死。他想說的是,對大多數人來說,當知道自己壽命無多時,真正重要的是,去彌補對最親近的人犯下的過錯,確保讓他們知道,自己愛他們,而不是職業、金錢、名譽等外在的東西。由此,石黑一雄表達了對人性積極的看法。但他無奈地表示,他做如是辯解的時候,人們都會笑,這讓他感到「對他很不公平」。
實際上,石黑一雄所說的積極,並不是世俗意義上的積極。在一次接受採訪時,他坦承:「從我的世界觀來看,我認為人們無論承受怎樣的痛苦,無論遭遇怎樣的悲慘經歷,無論如何不自由,都會在命運的夾縫中求生,接受命運給予的一切。人們不懈奮鬥,努力在如此狹小的生存空間內尋找夢想和希望。」
具體到《長日將盡》這部小說,他解釋道,他在作品裡有一個暗示,某種程度上,活在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是「管家」,因為我們大部分人不會經營大型公司,也不會成為國家總統這樣的人物,我們都在做著普通的工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微薄的貢獻,會起到什麼樣的作用,但我們都在努力付出,並試圖從中找到驕傲與尊嚴。我們希望自己的工作能服務於正途,但有時或許只是盲目服務於老闆、公司,或一項事業、一個國家。就像小說里的管家,以為僱主提供完美的服務為豪,但僱主並不是個好人。實際上,我們大部分人,在政治不完善或道德不明確的時候,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努力將起到什麼作用。我們在一窺全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被利用,自己的行為又將造成怎樣的後果。
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難免有些感傷。但對石黑一雄來說,創作就是用來抒發某種遺憾,紓解憂愁的,而從來都不是宣洩憤怒或狂躁的手段。他認為,現實世界並不完美,但作家能夠通過創造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與現實抗衡,或者找到與之妥協的辦法。簡言之,他的文學創作就像馮濤說的那樣,是為了給人們提供一種「緩慢前進的勇氣和信心」,是為無可慰藉之人提供心靈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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