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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文 | 諶旭彬

前些天,朋友圈被一篇「清朝垃圾奏摺集錦」給刷屏了。

文章提到,有一位閩浙總督,給康熙進貢台灣的土產芒果,康熙回復「知道了,此等東西皆無用,不必在送來」,結果一個月之後,閩浙總督又有摺子給康熙進貢芒果,康熙只好再次回復「知道了,因芒果為一次未見過之物,原想看看,看來甚是無用之物,再也無庸送來。」

還有一位福建水師提督,連民婦「拾金不昧」這種小事,也要報告給皇帝。

最厲害的「垃圾奏摺」製造者,是一位叫做孫文成的地方官(杭州織造),三天兩頭給雍正請安,問「皇上您好嗎?」,雍正也不厭其煩地回復:「朕很好」,偶爾還補一句「又胖了一點」。

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已經有不少文章,指出這篇「清朝垃圾奏摺集錦」是有問題的。比如,人大清史所的張宏傑撰文強調了4點:1、請安折頻繁是制度使然;2、反覆彙報雨水情況也是制度要求;3、奏摺內容瑣細也是皇帝們的要求;4、送芒果反映出的是認真和忠誠,而不是顢頇與懶惰。(張宏傑 | 清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垃圾奏摺

那清朝到底有沒有垃圾奏摺呢?

當然是有的。雍正皇帝就深受垃圾奏摺之害,常常在硃批里痛罵地方官給自己送垃圾奏摺、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圖:允禮繪雍正像

比如,雍正三年(1725)二月初三,廣東巡撫年希堯上呈3件奏摺,雍正閱後發現,折中內容早已分報各部,於是在硃批里責備道:


「業經報明該部之事,又何必多此一奏,想爾粵省更無事可入告矣。如許遙遠,特差人齎奏此三事,殊為可笑。

再如,同年十一月,雲南布政使常德壽,將藩司衙門收支地丁耗羨銀兩細數一一開列,上摺子報給雍正。雍正看著那一堆讓人胸悶的數據,在硃批里冷淡回復,說自己實在是很厭煩看到這種東西:


此等之奏,朕實厭覽。只在實力奉行,不在此奏能取信於朕也。」

雍正最討厭地方官員上摺子謝恩表決心。這類奏摺佔去了大量辦公時間,讓他不勝其煩。他在硃批里反覆強調自己「無暇」,讓地方官員不要再寫了送來。

比如,雍正三年,福建學政黃之雋多次上摺子叩謝皇恩,讚頌諭訓。雍正無奈回復道:


「凡百隻務實行,不在文字語言,頌聖具文,朕實厭覽。此數奏甚覺浮泛不實,如此等之奏,再不必,朕實無暇。

雍正九年(1731)十一月,鎮海將軍王釴(yi)上奏,說自己月前奉到硃批諭旨,裡面有皇上的「諄諄告誡」,自己「捧讀之下,感激愈深」,決心為皇上效犬馬之力,否則自己就不配為人。雍正讀到要吐,在回復里表示,自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批複這種垃圾奏摺:


「汝等漢軍人人如此奏,如出一口,言行相符者百無一二,朕實難以批諭,……行與朕看,不必務言於朕聽也。」

對寵信的心腹之人送來的垃圾奏摺,雍正的硃批回復一般較為溫情。但這溫情之中,仍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越是心腹,越沒有辦法對他們的垃圾奏摺視若不見。比如,他曾如此批複河南巡撫田文鏡:


「你差人奏摺特勤了,何必費此無益盤纏,況朕日理萬機,亦覺煩索,你奏來,朕自然批諭,若如此來往,則無寧止矣。

你遞奏摺的頻率也太高了,不要浪費這個錢,而且朕日理萬機,也覺得煩。你送奏摺來,朕自然是要批複的,批複了你再回奏謝恩,朕再批複,這樣來來往往,就無休無止了。

葛森是雍正的藩邸舊人,他擔任貴州布政使時,很愛給雍正寫垃圾奏摺。雍正設身處地站在葛森的角度來理解這個問題,覺得他這麼干,可能是為了顯示自己與皇帝的親密關係,進而「挾制上司恐赫(嚇)屬員」,所以如此回復他:


路途遠,若無應奏事件,何必塞責,徒勞往返。若以此為挾制上司恐赫屬員之舉,尤其不可不必者,志之。勉力做好官,務實行。若倚仗小才技弄聰明,非長策也。」

遇到非心腹之人送來的垃圾奏摺時,雍正的批複就沒什麼好脾氣了。

比如,雍正五年十二月初十日,江南總督范時繹上了一道摺子,說自己的轄區瑞雪普降,還造了一尊龍神像。雍正讀完後勃然大怒,大罵范時繹彙報垃圾信息,毫不體諒自己日理萬機之苦:


「朕日理萬機,毫不體朕,況歲底事更繁,那(哪)里有功夫看此幕客寫來的閑文章,豈有此理!」

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圖:雍正御批大罵江南總督范時繹的垃圾奏摺「豈有此理!」

雍正的十三年皇帝生涯,可以說是埋頭批閱垃圾奏摺的十三年。

據統計,他每天批複奏摺的平均文字量高達八千字;現存雍正時代的硃批漢文奏摺35000餘件,滿文奏摺7000餘件。可供對比的是,康熙朝61年,所存硃批密折不過數千件。

沒有人統計過雍正究竟閱讀、批複了多少垃圾奏摺。其實也用不著統計,因為按照雍正一手設計的「密折治國制度」,垃圾奏摺的大批量生產,是必然之事。

清代的「密折制度」,最早出現於康熙年間,如江寧織造曹寅就擁有這種特權,可以通過欽定的渠道給康熙遞送密折,報告身邊同僚的動態。

雍正登基後,將「密折制度」上升為治國的核心手段——康熙朝有資格密奏者不過百餘人;雍正朝獲准參與密奏活動的官員,多達1100多名。密折的內容,則沿襲康熙時代的舊規,不限於本職本地,不需要真憑實據,可隨時風聞入告(也存在因人而異的現象。雍正硃批當中,常有鼓勵地方官風聞奏事的語句,但也常可見到對地方官員越職奏事、舉報不實的嚴厲批評)。

簡單說來,所謂的「密折治國制度」,就是將清帝國中上層的核心官僚,全部納入到一張巨大的間諜網之中。這張網輻射全國,間諜們彼此隔絕,只許與皇帝單線直接聯繫。任何情報,無論是身邊的,還是別省的,無論有沒有確鑿證據,都可以直接報告皇帝,由皇帝甄別。除皇帝之外,全國所有中高層官僚,都被這張巨大的間諜網籠罩在內。所有人都處於他人的監控之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身邊有皇帝的間諜,所有人都不被允許知曉誰是自己身邊的那個間諜。

也就是說,雍正時代的中高層官場,人人都是監視者,人人也都是被監視者。

比如,雍正曾通過密折,命廣東布政使王士俊監視廣東巡撫傅泰,又讓傅泰監視王士俊;命兩廣總督郝玉麟監視王士俊,又命王士俊監視郝玉麟;命傅泰、兩廣總督孔毓珣(與郝玉麟存在時間差)、廣州將軍石禮哈等三人,同時監視廣州提督王紹緒,三名監視者互不知曉對方的秘密任務……

雍正希望通過這種手段,將千里之外的廣東官場的種種動態,全部掌控在手。

在這種制度下,每個地方官員的命運,極大程度地取決於密折(包括自己的和別人的)留給雍正的印象。雍正個人的喜怒與愛好,成了他們遞送密折時最關心的問題。

垃圾奏摺,正是在「密折治國」這樣一種時代背景下批量產生的。

禮節性的謝恩摺子,是雍正朝海量垃圾奏摺里的一個重要門類。雍正在硃批里,曾一再告誡地方官員,不要專程派人來呈遞謝恩摺子,可隨其它有實質內容的奏摺一併送來。

比如,雍正二年,雲南提督郝玉麟收到御賜孔雀翎,派人赴京送摺子謝恩,雍正的批複是:


「路遠,如此等謝恩之章奏,不必特使人來。」

雍正三年,河南河北總兵紀成斌接到雍正賞的哈密瓜,派人送摺子謝恩,雍正也批示:

「再有賞賜食物小恩,不必特差人來奏謝,隨便奏好。」

雍正五年,福建海壇總兵朱文接到雍正的的硃批諭訓,派人送摺子謝恩,雍正的批複是:


「再有些微賞賜,隨便訓諭之旨,路途遙遠,不必特差人回奏,若有應奏事宜之便,再一併奏謝。」

但地方官員絕對不敢把雍正的這些批複當真。這方面有很多「血的教訓」。

比如,在給陳世倌的硃批中,雍正曾經大罵浙江巡撫黃叔琳,說他多次接到自己的硃批諭旨,竟然不上奏謝恩,是在是可惡至極:


「自任浙撫以來,大負朕恩,種種不可枚舉。朕經嚴諭數次,竟無一字奏覆,封還朕諭,可惡至極!」

黃叔琳當時因它事犯錯惹怒雍正,結果雍正在謝恩問題上,跟他翻起了前賬。

在給浙江提督石雲倬的硃批中,雍正也在謝恩這個問題上大發雷霆:


「朕誨汝許多格言,何啻珍寶。況悉系親筆所書,未見汝感激奏謝一字。似此隨眾賞賜些微物件,乃長篇大論以相煩瀆,殊屬不知輕重、不識大體之至!可惜朕一片苦心訓誨汝如此頑蠢之人。自此亦不再訓不再賞賜矣。」

石雲倬送了一道長篇大論的垃圾奏摺,來感謝皇帝賞賜的物品。雍正被這篇垃圾奏摺弄得心情非常煩躁,又開始翻舊賬,怒斥石雲倬得到自己賞賜的「許多格言」後,竟然沒有上奏謝恩。

這些雷霆之怒,很自然地,會提醒那些困於「密折治國制度」的中高層官僚,謝恩摺子一定要寫,而且最好單獨寫、儘快寫。寫晚了,送晚了,涼了皇帝的心,指不定就會變成「未見汝感激奏謝一字」,那事情就麻煩了。

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圖:雍正洋裝像

雍正自詡要「以一人治天下」,「密折制度」正是他這種治國理念的核心實現手段。他很厭惡儒家「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的施政理念(語出《論語》,意思是祭祀、禮儀方面的事務,自有主管這方面事務的官員負責),馬爾齊哈曾引用這句話,結果被雍正痛批,說他拿這種句子說事,實在居心叵測,目的是蒙蔽自己,「其心不欲朕詳查,則伊等邀結黨羽,任意擅行」。

在硃批里,雍正反覆告誡地方官,要識大體,不要「瀆奏」,要明白什麼事該奏報給皇帝處理,什麼事不該,亦即不要遞送垃圾奏摺。

比如,他批複費金吾說:「朕無暇細覽此等瑣屑之計簿也」,自己實在沒時間看這些垃圾簿子;批複塞楞額,責備他身為封疆大臣,不知大體,「似此瑣屑不應奏之事瀆奏,必有應奏之事隱匿而不奏聞者」,這麼喜歡上呈垃圾奏摺報告無聊的瑣事,肯定是想隱瞞什麼該報告的事。

但這種告誡不會有效,垃圾奏摺仍會源源不斷送到他的案頭。

「以一人治天下」與要求官員識大體,本身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密折制度」將官員集體變成了提線木偶,「籩豆之事,則有司存」的責有攸歸理念,還遭到過雍正的批判。現實很清晰:對地方官員而言,將問題送到雍正案前,求取硃批聖裁,是最理想的工作模式,自己要付出的代價,無非是在謝恩摺子里讚頌皇帝聖明,自陳「庸愚」。

最終,雍正只能跟心腹寵臣李衛吐槽:


「朕代各省督撫辦理者,十居六七。」

各省督撫十之六七的工作,都是朕替他們做的。

當然,自陳「庸愚」的垃圾奏摺看得多了,雍正也就明白過來了——這些人自貶愚昧,讚頌皇帝的決策睿智英明,實為懶政。在硃批里,雍正留下了大量嚴厲斥責官員以「庸愚」自居的內容。

比如,陝西總督查郎阿的奏摺里有「(皇上)鑒照無私,惟臣才識庸愚, 見不及此」的句子,雍正用硃筆把「才識庸愚」四字划去,批複道:


朕深惡此等字句 ,你雖甘以庸愚自居, 則朕以庸愚人寄託三省嚴疆重任, 則朕之庸愚更勝汝之庸愚也!為大臣者, 一言一奏當詳審之, 何可比較旗員夙日之形態也!」

再如,福建巡撫常賚上奏說,更調水師武弁的事情,皇上的硃批指示最為聖明,「臣跪讀之下,頓開愚昧,仰見睿慮周詳, 無微不到, 實非臣下愚淺陋之識所能窺」。雍正讀了之後大怒,覺得「頓開愚昧」已成了地方官員把政務推給自己處理後的一種常規避責手段:


「『頓開愚昧』四字豈可唐(搪)塞耶?胡說至極!」

清朝垃圾奏摺的誕生,要怪只能怪皇帝自己

(清)雍正行樂圖-刺虎

皇帝玩密折制度,玩「以一人治天下」,臣僚自然也會玩「以天下奉一人」,萬事以取悅皇帝為第一要義。而最有效的取悅方式,莫過於「緊扣時代脈搏」。

雍正六年,河東總督田文鏡向雍正彙報說,河南孟津縣有一個叫做翟世有的老農民,撿到陝西棉花販子秦泰丟失的170餘兩白銀,竟然拾金不昧,用一整天待在原地等待失主,並拒絕失主的酬謝。

雍正讀到奏報後,下達了一道1200餘字的《恩賞義民翟世有頂戴銀兩諭》。諭旨里說,孟津翟世有這件事情,充分說明朕這些年來盡心竭力、耗盡心神的教化工作,也就是大清的精神文明建設,取得了巨大成就,「乃風俗轉移之明證,國家實在之祥瑞」,並表揚田文鏡這些年在河南「獎勸」民風,功不可沒。皇帝號召在全國掀起一場「向翟世有學習」的熱潮。

「時代脈搏」開始跳動,地方官們迅速行動了起來,捏造也好,實情也罷,各種老農、農婦、小販乃至乞丐「拾金不昧」的奏摺,湧向了雍正的案頭。這股用奏摺報告「拾金不昧」的風潮,從雍正六年一直持續到雍正十三年——這年,直隸總督李衛上奏說,萬全縣軍站的馬夫劉金貴、天津守城門的大兵蕭同泰,還有雞澤縣婦女王高氏,都是「拾金不昧」的好百姓。

雍正在給李衛的批複里開心地寫道:


「以匹夫匹婦之愚,而能輕財尚義,慕善樂施,允屬難得。於斯足征風俗向淳之漸,覽奏朕懷曷勝愉悅。」

這些沒有文化、愚昧的匹夫匹婦,都懂得輕財尚義、慕善樂施,足見在朕的治理下,天下風俗日漸淳樸,看到這樣的奏摺,朕非常高興。

這類奏摺,雍正倒從來不會覺得它們是垃圾。

儘管它們確實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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