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禦父母的平庸之惡,做萬里獨行俠!
大師兄:
我的家庭是重組家庭,我跟著我母親和繼父生活。我感覺我適應不了,卻又無處可去。
我的母親是個服務員,雖然家裡條件很拮据,但是學費和生活費從沒有缺過我,只是平常的物質消費可能比同齡人寒磣一些。這些我從未抱怨過,我認為更好的物質條件都能憑藉自己去創造。但是,我認為我的母親對我的照顧只是流於表面的。她從沒問過甚至也從不知道我的喜好、我擅長什麼、我的短處、我對未來的打算、等等等等,一個母親該知道的一切,她從不關心也從不過問。
我是剛畢業的高三生。我的小學、初中、高中都在不同的地方,我沒有能傾訴的知心朋友。從小學畢業轉到城裡讀高中的時候,我們家租房子租在一個魚龍混雜的筒子樓里。那時候驟然轉到陌生的環境里,我非常不適應,對周圍的環境出現暴力的排斥傾向。本來就是新來的,又沒有打好人際關係,這讓我初中三年過得非常痛苦,甚至變得恐懼社交、厭惡與人交往。
在我想向母親尋求幫助的時候,她正與我父親鬧離婚。天天在我面前說我父親出軌、亂交。有一次晚上她不讓我和她一起出去逛街(平常都是一起去的)。然後她回來的時候,我發現她臉色很紅,頭髮很亂,裙子也很顯然是匆匆打整好的。當時我初二,已經到了該懂一些事的年紀。我頓時就明白她出軌了。她用這種方式報復我父親!她居然用這種不恥的方式報復他!她報復的不止是他,還有我啊。那一瞬間,恐懼和羞恥襲擊了我,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但是又不知道向誰求助。然後那段時間,有個叔叔對我非常好。那個叔叔是她的同事,這讓我更加肯定她出軌的事。然後每次在她跟我說了我爸出軌之後,我爸又會找我談話,明裡暗裡暗示我母親出軌的事。他們正在打離婚官司,都想爭取我。
其實我很早熟,而且有點厚臉皮地也可以承認,我很聰穎。我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既為他們感到可憐,也為自己的求助無門而感到絕望。他們可以對我傾訴情緒垃圾,那我呢?我能找誰?在那個令我感到恐懼的環境中,孤立無援。
我的父親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是個一事無成還出軌的中年男人,平時對我說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卻沒有給我以身作則。有一次很晚了,他大概以為我睡熟了,我聽見他跟小三通電話。是這樣一番對話,大概複述一下:他約小三出去玩兒(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錢,他連我的學費都拖到不能再拖)。小三應該是在問他小孩兒(指我)怎麼辦?他說:「管那小雜種怎麼辦?」我躺在床上,感到和當初發現母親出軌相似的恐懼。現在想來會感到相似的恐懼,可能是因為兩者都讓我產生了孤立無援的絕望感。可能你會覺得這並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情,是我太小題大做了。但請代入我當時的境遇想一想:我轉入陌生的環境生活,敏感又脆弱,他們是我曾經深深喜愛並信任著的父母。我初中的時候,他們兩個經常在我面前說對方壞話,說對方年輕時的不檢點行為,但我根本無力承受這些可怕的負面情緒,或者說是真相。
我也很反感我父親。當我和對方起了矛盾時,他首先認為是我做錯了。有一次去親戚家,我大伯的老婆當著我的面和她的狐朋狗友八卦,她指著我說:「當時她的父母結婚時,她媽的肚子都拱得老高了,怕不是老夏(我爸)的親生女。」我很羞恥,很憤怒,奪門而出。所有人都說我不懂事。我就大聲告訴他們大伯的老婆對我說的話,一字一句很完整地複述出來。大人們神色微妙,但還是說我太小氣了,那不過是大娘(大伯老婆)給你開的玩笑。我分得清什麼是玩笑,什麼是有些人心毒嘴賤。我回去後,我爸讓我打電話給她道歉。我一開始拒絕了,並和他解釋了前因後果。他沉默了一下,還是讓我道歉。在我再度拒絕很,把我罵哭了,逼著我給大伯老婆道歉。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需要道歉,我認為在被污衊的時候表達出憤怒是人的正當權力,可是他讓我道歉。就因為他向大伯家借了很多錢,拿來揮霍和請小三出去旅遊。
我好害怕,孤立無援的絕望感再度向我襲來。我的18年(還差三個月)的人生中,常常感受到這樣的絕望。一次又一次,就像一道道血淋淋的疤,它們結了痂,但是永遠長不好,戳一戳就痛徹心扉。我跟你說過沒有?我的父母很喜歡用哭來使我屈服。我考砸了,哭。我不聽話,哭。我拒絕接受我媽的情緒垃圾,她哭。在孩子的青春期里,我認為父母和孩子的衝突和矛盾是免不了的。但我從不敢和我媽起衝突。我怕她哭,我怕自己是一個不孝順的孩子。所有的壓抑情緒都只能由我獨自一人承受。可是一些深刻而尖銳的矛盾,並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我試過和我媽溝通,不止一次,很多很多次。只有兩種結果,千遍萬遍的嘗試,只有兩種結果。第一種:我認真地指出她對我的不關心、對我的冷暴力,她覺得她可委屈了,因為她從沒缺過我學費和吃的。我稍微爭論兩句,她又哭了。甚至有時候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衝突,吵完了就忘了,偶然一瞥,發現她在哭。真的很可怕。第二種:我用溫和的語氣提出我們之間的矛盾,尋求解決方法,她第一反應是逃避。第二反應是覺得我嘰嘰喳喳的,屁話怎麼這麼多。不探究,不理解,不合作。這就是她對我的求救的態度。她甚至不知道我很自卑,自卑到每到人多的地方就如坐針氈。有一次我告訴她我很自卑,她沒說話。我問你知道嗎,她說不知道。我問然後呢,她又不說話了。第二次向她提起時,她已經忘了,沒有問我自卑的原因,她並不關心。當我抱怨她冷漠時,她又滿腹委屈,哭給我看。甚至很多時候,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的繼父也什麼都不管我,什麼也不過問。在這樣一個家庭里,我感到深深的孤獨。很多時候我覺得她是故意哭給我看的,卻還要遮遮掩掩,裝作只是我偶然撞見。我希望我能只認為這是一種道德綁架,可我的愧疚快把我淹沒。我做了我認為正確的事,沒有一個人肯定我,誇我真是個了不起的好孩子。我母親還告訴我:你這是不孝順,你傷了她的心。還有她對我很沒信心,她總認為,或者說總希望我是個做什麼都不成的白痴。舉個學習上的例子,高中前半段時間,我成績很好。我們學校是省重點(現在升級成國重了),我的成績穩排年級前20。當我興高采烈地告訴她時,她表情很平淡,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當別人誇讚我的成績時,她會淡淡說一句:「她這是走了狗屎運,下次肯定就被打回原形了。」我沒有走狗屎運,我一直靠的是自己的實力。上高中以後沒下過全班前十。我被她的言論激怒,卻不敢生氣(怕她又哭)。我心想: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不考個倒數豈不是辜負你的期望?然後再沒聽過課,高考成績下來,離二本線都差了14分。
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應該那麼幼稚,把自己的前途也搭進去。就在今天,我去報名了復讀班。她知道了,說:「復讀有什麼用,反正你肯定還是那樣,白廢一年。」我不求她能給我支持和鼓勵,我只求她能不打擊我,不詛咒我,這事很難嗎?我忍不住發了火,在回來的路上她就一直在哭。剛才還在卧室里哭得很大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覺得她的眼淚是一種暴力,直接作用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傷痕纍纍。
好了,我說完了。請您幫幫我。
8K
2018.7.10
8K:
你好,由於你在微信上零零碎碎打字,今天才抽時間將你的文字一條條整理出來。雖然繁瑣,但我認認真真地感受了你敲下的每一個字。你的文字很精鍊,邏輯性很好,還帶有一定的哲思。高中畢業就有這樣的文字造詣,我覺得很了不起。你是一支潛力股。
我為你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而感到痛心,但我也為你這樣堅強的性格而感到欣慰。你可能沒發現,其實你已經很堅強、很優秀。我敢說,要是我出生在你這樣的家庭,我的人生觀、價值觀可能早就崩塌了,我會變成一個自暴自棄、對整個世界充滿厭恨的二流子。可你沒有,你努力上進,你堅信更好的物質條件都能憑藉自己去創造。你打破了原生家庭的決定論調!
對於逆流而上的人我一向佩服。你是一個能讓我佩服的人。
你的父母是非常不稱職的父母。但我可以說,天下間不稱職的父母,實在太多。父母是人,不是教育家,更不是聖人。他們是凡人、俗人,甚至可能是壞人。我這裡說的壞,不是偷盜搶劫、破壞法律的那種壞,而是人性的平庸之壞。以你父母為例,他們相互拆台、相互仇恨。你父親只顧自己的利益,只圖自己玩的瀟洒。你母親從不關心你的內心生活,不但不鼓勵你,反而處處否定你。他們,真的太平庸了,平庸到人性中的「壞」處處被你看見。
20世紀著名的政治思想家漢娜?阿倫特曾提出「平庸之惡」的概念。所謂平庸之惡,指在意識形態機器下無思想、無責任的犯罪。她在評價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總管艾希曼時說:「艾希曼既不陰險奸詐,也不兇橫。恐怕除了對自己的晉陞非常熱心外,沒有其他任何的動機。他並不愚蠢,卻完全沒有思想——這絕不等同於愚蠢,卻是他成為那個時代最大犯罪者之一的因素。這就是平庸……這種脫離現實與無思想,即可發揮潛伏在人類中所有的惡的本能,表現出其巨大的能量。」
你的父母,可能因為文化程度並不高,他們思想空洞,精神貧乏,也沒有更高價值追求,他們身上的平庸之惡尤其明顯。正是這種平庸之惡,在不斷傷害你。
但是,我覺得你有能力抵禦這種平庸之惡。你說你可以厚著臉皮承認你很聰穎,我覺得你不需要厚著臉皮。你的聰穎,已經流露在字裡行間。那種善於洞察和反思的睿智,已經初露光芒。一個人想擺脫身上的束縛,就要用更大的視野看問題。胸中有大格局,才能有大思考。人生的前半段,你走得磕磕碰碰。這些磕磕碰碰讓你痛苦不堪,但也磨礪了你的性格,提前激發了你對人生的思考。這都會成為你人生後半段的財富。
我們要有最基本的判斷:當父母有能力給我們提供愛和幫助時,我們全力吸收。當父母沒有能力給我們提供愛和幫助,反而成為我們的絆腳石時,我們要有勇氣只身前進、萬里獨行。從你現在的境況來看,你就不要奢望能從他們那裡得到愛和幫助了,他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思想)。現在他們能給你提供路上補給的糧食和水,已經足夠了。
你現在選擇復讀, 就註定要做一個獨行俠了。希望你越來越勇敢!
祝好。
大師兄
2018.7.16
向我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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