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隔離雖已成往昔 但其造就的問題並沒有結束
「可否不分膚色的界限,願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1990年,在搖滾樂隊Beyond為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創作《光輝歲月》的這一年,曼德拉結束了27年的牢獄生涯。此前,他曾經組織「蔑視不公正法令運動」,領導多次罷工運動,抗議和抵制白人種族主義者成立的「南非共和國」。他還創建了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非國大)軍事組織「民族之矛」並任總司令。
這位南非鬥士幾乎用盡了自己整個青春和壯年,為抗爭不公平的種族隔離奉獻了全部的力量。出獄以後,曼德拉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自己的巡迴演講,在各地宣揚人權、民主和自由,參與廢除《班圖斯坦法案》(也就是西方國家所說的《種族隔離法案》)的談判進程,為國家的轉型奠定了基礎。1993年,他與「南非共和國」白人總統德克勒克因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共獲諾貝爾和平獎。到了出獄的第五個年頭,在南非首次不分種族的大選當中,曼德拉成為了南非歷史上首位黑人總統。南非人稱他為「國父」。
他的在任時間很短:1997年,他辭去了非國大主席一職,1999年,在新南非第一屆政府任期屆滿時,他卸去了總統職務。他做的事情又很重要:在剛剛廢除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施行一系列政策,以期實現種族之間的和解,實現真正的民主和自由。
如今種族隔離制早已被廢除,可是,南非的社會對立和衝突尚未得到真正的化解。黑人遠未放下對白人的仇恨,依然常常通過暴力的形式表現出來,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南非白人因為政治等原因選擇移民海外;而那些終於登上政治舞台的黑人領袖,開始用貪污和腐敗,來實現他們對白人過去幾百年來優越生活水平的追趕;南非還有著世界第一的艾滋病感染人數和世界第二的謀殺和暴力攻擊率,而這兩個問題的難以解決,也和長期以來的種族問題密切相關……或許,今日的南非,離曼德拉那代人理想中的新南非還有不小的差距。
種族:仇恨依然存在,和解遙遙無期
1994年,南非舉行首次民主大選,曼德拉成為南非首位黑人總統,德克勒克與姆貝基任副總統,組建聯合政府。次年,南非聖公會大主教德斯蒙德·圖圖建立了真相與和解委員會,試圖消弭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矛盾。這代表南非新政府向全世界發出強烈信號——與黑暗的過去一刀兩斷。但在經歷了八十年的種族隔離之後,「和解」卻十分艱難。雖然非國大及其盟友一直反對用武力和法律清算種族隔離的人和事,可是,民間自發的恐怖行動、針對白人的謀殺並沒有減少。
1994年,曼德拉在大選中投票
2004年《紐約時報》關於南非的報導《非洲的窘境:白人的土地和黑人的無地》中提及,1994年政權轉手以來,已經有1500多名白人農場主被殺害。在南非非國大上台的12年後,南非首次出現了白人政治難民:2006年,南非白人布蘭頓·亨特利向加拿大移民局提出政治難民申請,他稱,在南非他經常被人喊「白狗」,並因為自己的膚色遭到7次搶劫和刺傷。
種族主義的思想在南非根深蒂固,建立一個非種族主義的社會依然十分艱難。「南非是一個有著兩個國家的國家(a country of two nations),其中的白人國家相對富有,人數眾多的黑人國家則十分貧窮。我們沒有成為一個國家。」1998年5月,在曼德拉之後繼任南非總統的姆貝基這樣認為。人們的日常交往依然常常局限在自己的族人之間,而且常常通過膚色的區別來實現認同。在政黨當中也是這樣,非國大成員絕大多數是黑人,因卡塔自由黨人絕大多數是祖魯人,新國民黨和民主黨人絕大多數是白人和其他有色人種。
為了根除種族隔離政策,南非政府在經濟和就業上都給予了有色人種更多的利益。2004年,南非政府出台《礦產和石油資源法》等法規將礦產資源收歸國有。這一政策打破了白人對礦產資源的壟斷,一些白人認為這是黑人對他們的復仇。隨後,政府又開始推行「振興黑人經濟實力計劃」。根據該計劃,到2010年,南非銀行業的資本和資產基數的25%須由黑人控制;礦業公司本國資產的15%須在5年內轉交給黑人擁有,10年內該比例須達到26%。
1994年前後,一些前政府官員等擔心黑人上台後「反攻倒算」,出現了第一次白人移民的浪潮;2003年前後,「振興黑人經濟實力計劃」實施的過程中,又有大批有技術、高學歷的白人因為失業或者無法升職而選擇移民。根據南非統計局2017年《年中人口估算》的報告稱,過去30年中,白人凈移出數量接近50萬人。當地移民中介機構分析認為,越來越多的南非白人選擇移民海外,主要是基於三個方面的考慮:政治原因,安全因素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他們擔心因為黑人經濟賦權等政策,他們的孩子將沒有發展的機會。」一位移民中介說,「很多人對南非的未來沒有信心,趁著還能移民,他們寧可現在就搬走。」
2016年在南非的一次遊行中,有黑人打出了「殺死所有白人」的標語。 圖片來源:Twitter
腐敗:貪腐滲入高層,掠奪國家資源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離開這個國家,那麼,南非的未來究竟在哪裡?曼德拉曾經給出這樣的答案:「我們未來的希望取決於應對腐敗的魄力。」
新南非面臨著嚴重的貪污腐敗問題。在種族隔離時期,社會階級與種族密切相關,白人高居最上層,混血人和印度人居於中層,黑人處於最底層。在經歷了政治上的「大洗牌」之後,非國大的上台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南非的階級結構。在政治上掌握權力以後,雖然政府已向政府官員提供了優惠住房、公車、高薪等,可是,一些黑人官員並不滿足。他們產生了向白人生活水平「迎頭追趕」的念頭。《南風窗》作者許春華在《南非深陷腐敗泥潭》一文中稱,曼德拉也意識到腐敗的問題,他認為,這些幹部「就像第一次走進糖果店的窮孩子,一旦觸及政府資金,就再也不肯撒手」。在1999年卸任前,曼德拉在一次議會講話中指出,腐敗問題關係到民主制度的生存,關係到人民對新政府的信心。腐敗就像瘟疫,必須堅決加以解決。可是到了現在,南非社會腐敗的問題依然嚴重。社會上已慢慢形成了一個為數雖少、但有權有勢的黑人上層階層。他們住在富人聚集的郊區,穿著華麗的衣服,開著寶馬、賓士,送子女到學費昂貴的私立學校上學。
曼德拉在自傳中再三強調,他相信自己的夫人溫妮·曼德拉的清白,可是在2003年4月,擔任非國大婦女委員會主席的溫妮·曼德拉被判犯有43項詐騙罪和25項盜竊罪。雖然在1996年曼德拉就已經與溫妮離婚,可是,一度為非國大黨中重要人物的「國母」參與經濟犯罪的事實,也正體現了權力濫用已經進入了黨的高層。
溫妮·曼德拉
無獨有偶,執政九年的南非前總統祖馬(Jacob Zuma)也獲得了貪污、挪用公款等罪名。2017年,最高上訴法院裁定祖馬必須面對與1999年軍火交易有關的18項貪污、欺詐敲詐勒索和洗錢罪的指控;根據南非地位最高的監察機構護公共保護人(Public Protector)的報告,長期以來,祖馬家族還與印度在南富商古普塔家族關係曖昧,憑藉這層關係,古普塔家族甚至能夠干預南非政府部長升遷及政策制定,擁有在南非翻雲覆雨的能力。南非前財政部長普拉·戈登(Pravin Gordhan)在2017年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時,批評了這種滲透進了政府最高層的腐敗,他稱,違法亂紀行為正在掠奪國家急需的資源,嚴重影響了經濟增長,阻礙了為青年創造就業機會,其造成的負面情緒正在影響投資者的信心。戈登說,必須要反思南非的貪污腐敗現象,「我們要如何團結非國大,並保持曼德拉先生和他那一代人的價值觀?」
曼德拉(左)和祖馬(右)
艾滋病與犯罪率:「新南非的兩大負面」
在種族問題、貪腐問題以外,在歷史學家秦暉眼中,艾滋病的泛濫也是南非面臨的重大考驗。他把艾滋病問題上的失誤稱為「新南非的兩大負面之一」。他提出,曼德拉執政時間短,而且主要致力於解決政治轉型、民族和解及新南非認同等立國基礎問題,沒有具體過問艾滋病的事宜。而南非前總統姆貝基則認為,艾滋病高發是種族壓迫和黑人貧困化的結果,解決艾滋病問題也應該從社會正義層面入手。姆貝基和新政府的一些官員越走越遠,變得忌諱談論黑人的艾滋病高發率,聲稱艾滋病是一種「西方人帶來的種族主義禍害」,發展到將其過分政治化,而忽視了現代科學防治手段的重要性。他們質疑西方生產商提供的藥物,提倡用非洲人創造的神奇土方對付艾滋病,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
南非防艾宣傳畫,呼籲艾滋病患者不要傷害孩子。一些南非人曾經相信與幼女發生性關係可以治癒艾滋病。
如今,南非艾滋病毒感染者總人數高居世界第一,而且感染人口的比例逐年上升。根據南非統計局2017年發布的統計數字,該年南非艾滋病毒感染者達到了706萬人,感染率達到了12.57%。2005年,曼德拉的兒子死於艾滋病,當時,艾滋病依然是一種令人談虎色變的「超級瘟疫」,在許多人都不願公開談論這個話題之時,86歲的曼德拉親自向新聞媒體公開了兒子的死因,他希望用這樣的舉動幫助南非這個「艾滋重災區」正視現實。
晚年的曼德拉投入了防艾事業,他作出承諾:「我將與全世界所有關愛艾滋病人、投身防治艾滋病事業的人攜手,共同奮鬥,直到生命終止。」
在艾滋病以外,秦暉認為,新南非的「新南非的兩大負面之二」是犯罪率和警察暴力。無論是種族隔離時期還是民主化時期,南非的黑人犯罪率都遠高於白人。但是,他觀察到,廢除死刑前後殺人犯罪率變化明顯,而其他可能導致殺人罪增加的因素卻不明顯。廢除死刑是曼德拉政府最初的幾個行動之一,面對質疑之聲的時候,曼德拉的回應是:如果恢復死刑,那麼它將只會落在黑人頭上,我不能允許這樣,請理解我。秦暉認為,曼德拉只是從為黑人歷史上受到的迫害追求「補償正義」的角度,而不忍心對黑人使用死刑。可是,「犯罪就是犯罪」,不應該把廢除死刑當作反對種族隔離的「政治正確」來處理,而不考慮它對現實犯罪率的影響。秦暉還看到,不僅是廢除死刑,新南非在最初的十年間,對犯罪的打擊都有過於寬鬆之嫌,因為罪犯多為黑人而投鼠忌器。這與新南非治安問題的惡化密切相關。
為了強化治安,近年來的政府開始強化警力,加大打擊犯罪的力度。可是,警察暴力的濫用又成為了問題,出現了嫌犯沒有上法庭就死於警察暴力的情況。「廢除了死刑的南非由於殺人犯罪率和警察暴力的增加損失了更多的生命,」秦暉稱,「這恐怕是好心的曼德拉始料不及的。」
參考資料:朱光兆《姆貝基時期的南非社會發展研究(1999-2008)》;唐元鵬《黑與白——後種族隔離時代的南非》;環球網《南非首都數千人上街 要求涉貪污總統祖馬辭職》;許春華《南非深陷腐敗泥潭》 ;中國新聞網《南非艾滋病感染人數首破700萬 感染率達12.57%》;周飆《南非,純度不高的「金磚」》;秦暉《南非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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