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電影里，都有他做配角

來源：深焦DeepFo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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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07月14日-2017年9月15日）

去年的9月15日，哈里·迪恩·斯坦頓在洛杉磯去世；今年年初，他的遺作《老幸運》的資源開始在網路上流傳。在這部電影中，他塑造了一個喜愛獨來獨往的90歲怪老頭，但即便是他乖戾的性格，也無法阻擋人們對他的熱愛。

「老幸運」招人喜愛的原因，也正是斯坦頓能成為一個傑出性格演員的秘訣；他在六十多年的生涯里出演了將近兩百部電影和電視劇，然而他在其中飾演男一號的，幾乎只有《德州巴黎》和《老幸運》這兩部。但斯坦頓在去世時引發的哀悼與追思，甚至勝過很多曾經身居一線的去世影人，這固然和他在一部部傑作里奉獻出的精彩配角有關（《異形》、《我心狂野》、《雙峰》、《綠里奇蹟》），但他多年以來積攢的人氣與敬意，顯然與他曾經獲得的獎項與成就不成正比，這或許是因為，沒有任何獎項與成就，能衡量他如此獨一無二的人格魅力。

文｜吳澤源

編｜ 十二辰子

每道皺紋都寫滿故事的男人

斯坦頓給主流觀眾印象最深的早年演出，大概是出現在《異形》里。他飾演的一位討厭貓咪的飛船技師，成了整艘船上最先喪命於「異形」之口的人。而在出演本片時，斯坦頓已經有52歲了，也難怪在大眾的認知里，他從來都沒有年輕過。然而斯坦頓的滄桑質感，恰恰是令他成為優秀演員的秘密武器。他是《德州巴黎》編劇薩姆·謝帕德對影片主人公特拉維斯的不二人選，因為在他看來，斯坦頓的臉龐便訴說著故事。

在《德州巴黎》開場時，特拉維斯就已經把自己放逐到了沙漠中，而在回歸文明社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依然保持著沉默。斯坦頓用自己憂鬱的眼神和眉弓的抽搐，講述著角色的心緒，他的表演不著一詞，卻引走了人們的所有注意力。在斯坦頓開口說話之後，他表面平靜卻暗流涌動的聲音，更是讓人為之動容：他與妻子簡（娜塔莎·金斯基）久別重逢時的自白，至今仍是影史上最能擊中人心的獨白之一。

斯坦頓的皺紋里寫滿了故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有故事的人。他誕生於一場不幸福的婚姻，母親在他小時候曾聲稱自己恨透了他。二十多歲時，斯坦頓跟著一艘輸送彈藥的軍艦，踏上了太平洋戰場。他雖然只是船上的廚子，但日軍的「神風特攻隊」戰機依然鬧得他提心弔膽。戰爭結束後，他面臨著一個關鍵性的抉擇：究竟應該成為演員，還是成為歌手。熱愛音樂的他，最終卻選擇了前一份工作，因為演員可以在電影里唱歌，而歌手卻很難在電影里演戲。

就這樣，內向卻不羞怯，有戲卻不搶戲的斯坦頓，成了大導演對於亮眼配角的不二人選；斯科塞斯、科波拉、佩金帕與雷德利·斯科特，只是與他合作過的大師中的一部分。與他合作有七次之多的大衛·林奇，曾道出斯坦頓表演中的奧秘：「哈里·迪恩的台詞功底絕佳，但真正讓他不同凡響的，是他在台詞之間的表現。很多演員在不說台詞的時候會眼神渙散，因為他們的腦子裡正在琢磨下一句台詞，但哈里·迪恩永遠都在狀態當中，他永遠都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對於林奇的信任，斯坦頓給予的是加倍的回報。在林奇的溫情電影《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中，斯坦頓的出鏡時間只有幾分鐘，但他僅僅用自己稜角分明的堅硬輪廓，就讓人們看到了他和與人為善的弟弟鬧翻的原因。而他在得知弟弟是駕駛著一輛破舊拖拉機，千里迢迢地來看望生病的自己時，他顫抖的喉頭，起伏的嘴角和眼眶中的淚光，成了整部電影拋下的最有力的催淚彈。

悶騷至極的風流客

在1984年主演了《德州巴黎》與Cult電影《追討者》之後，斯坦頓這位萬年配角，似乎終於要走上演藝事業的康庄大道了。《周六夜現場》節目邀他出任特約主持，林奇與約翰·卡朋特也分別請他出演自己新片中的主角（林奇給他的角色是《藍絲絨》里的大變態弗蘭克），但斯坦頓拒絕了這兩位老友的邀約，原因只有一句話：「我太懶了，不想演主角。」

不過斯坦頓的拒絕，可不是出於擺譜或者裝X，這個信奉禪宗之道的老傢伙，真的就是這麼想的。憑著自己的演技，斯坦頓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好的舞台劇演員，但他從來都不喜歡舞台劇：「我早就想明白了，舞台劇需要你出太多力，付出太多時間，而且給的工資又不夠花。相反，演電影獲得的觀眾更多，拿的錢也更多，你可以周遊四方，還能勾搭上不少美女。哪個男的會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斯坦頓說的話，句句都千真萬確：雖然他看上去就是個乾巴瘦弱的沉默老頭，但在對待女人這方面，他卻能用自己動情的歌聲與悶騷的性格，把各色美女迷得七葷八素。他曾在拍攝《德州巴黎》時，與搭檔娜塔莎·金斯基有一段風流韻事；80年代朋克樂隊Blondie的主唱黛比·哈里，在看過《德州巴黎》之後專門把斯坦頓寫進了一首歌里，後來你猜怎麼著？這個老傢伙在聽說此事之後便結識了黛比，相差接近二十歲的兩人立刻打得火熱。就連小斯坦頓三十多歲的尼古拉斯·凱奇，都對他的活力驚嘆不已：在七十多歲之時，斯坦頓仍然能夠跨上凱奇的摩托車壓馬路，並且在洛杉磯的夜店裡，與三四個姑娘一起跳舞。

斯坦頓一輩子都未曾結婚。不願作出承諾的他，一直覺著自己是無法生活在任何一種體制之內的局外人。「對家庭的渴望，對孩子的愛，這一切都只是幻象，不存在任何意義。」他或許在無意中留下了幾個孩子，但他和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聯繫。風流一生的他，在91歲高齡之時也孑然終老，彷彿沒有在世上留下一絲痕迹。

金光閃閃的朋友圈

雖然斯坦頓自視為局外人，但他在圈內和圈外結交了許多朋友。隨和內向的性格，言簡意賅卻又泛著禪意的講話方式，都讓他和不少名人維持著深入長久的關係。

斯坦頓是傑克·尼科爾森婚禮上的伴郎，並在成名後與後者一同住在穆赫蘭道。他是馬龍·白蘭度人生最後幾年中的好友，兩人曾在無數個深夜通電話，談論佛教思想和對人生的理解。在80年代剛剛成名的西恩·潘，瘋狂地崇拜著斯坦頓，以至於跟著偶像一起來到戛納電影節，蹭住在偶像的酒店房間里。作為回報，西恩·潘把斯坦頓介紹給了自己的幾位名人朋友，其中就包括酒鬼詩人查爾斯·布考斯基，和「剛左」派新聞作家亨特·湯普森。

玩音樂起家的斯坦頓，同樣與樂手們有著不錯的來往。他為民謠歌手好友克里斯·克里斯托弗森（《比利小子》、《天堂之門》的主演）提供了第一次電影試鏡的機會，而後者的名曲《清教徒：第33章》，部分創作靈感就來源於斯坦頓的形象與性格。說句題外話，在《計程車司機》里，女主角貝茜曾用這首歌的歌詞形容德尼羅飾演的主人公：「既是先知又是毒販，一個活生生的悖論。」

至於吟遊詩人鮑勃·迪倫，同樣和斯坦頓有著長年的交情。兩人自從在《比利小子》片場相識後便一拍即合，迪倫甚至邀請過斯坦頓與自己合錄歌曲，然而對自己聲音過於羞怯的斯坦頓，從未允許迪倫將歌曲公諸於世。於是迪倫轉而利用起了斯坦頓更受大眾認可的特質——他的臉龐。在迪倫單曲「Dreamin』 of You」的MV中，斯坦頓出任主角，而他再次用自己不著一詞的精彩表演，表現出了迪倫在歌詞中滲透出的暮年心態。

斯坦頓很喜歡被人看作是一個對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禪宗大師」。當好友林奇詢問，他怎樣形容自己時，他回答道：「根本不存在『自己』。『自我』就是個幻覺。」然而當克里斯托弗森與他談論舊日時光時，對待音樂比對待表演更加認真的他，卻道出了自己最大的遺憾：他從來沒付出過足夠的努力，來實現自己在音樂方面的藝術潛能。

然而敗也性格，成也性格。斯坦頓淡泊超然的性格，雖然沒能讓他兌現自己的全部才華，卻讓追名逐利的好萊塢，多了段永恆的傳奇。畢竟在這個華麗而庸俗的圈子裡，成功者易得，具有性格者卻難得，而哈里·迪恩·斯坦頓之所以能夠成為史上最偉大的性格演員，正是因為他的性格本身，就已經足夠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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