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漸褪：順康雍乾四代清帝對俄外交史

原標題：光輝漸褪：順康雍乾四代清帝對俄外交史

清俄兩國，一若秋海棠綻放於亞洲之東，一如北極熊橫亘於歐亞之北。眾所周知，這兩大帝國在19世紀的交鋒，給中國人留下了失地萬里的奇恥大辱。而在此之前的清國對俄外交，亦有得有失，令人慨嘆。

碰撞的前夜

清帝國的擴張

長白山以其嵯峨，黑龍江憑其瀲灧，既滋養了眾多漁獵農耕部族，又吸引了中原王朝的目光。

天邦大國著意經營此地，或遣官以招撫，或拜爵以羈縻，但效果卻不甚理想。即便到了明代，眾多受了天朝恩澤的夷酋，要麼無力約束部眾，要麼把皇恩當做騙取撒幣和實現個人野心的工具。終於，天造皇清發祥大東，愛新覺羅家族在同類中脫穎而出，把遼東邊外一個小小的部落擴張成了巨大的帝國。

與此同時，沙皇俄國也開始向西伯利亞擴張。儘管沙俄的主攻方向是歐洲，而哥薩克也鬧出過欲尋貝加爾湖卻誤入北冰洋的烏龍，老毛子還是一路猛打猛衝，於1637年殺到了太平洋沿岸。

俄羅斯人在西伯利亞的擴張

清國對此地用兵較早，其軍事行動兼有掠奪人口和羈縻諸部的雙重性質。不少中國學者認為皇太極早就將此地統一。可在順治即位後，《清實錄》中仍有徵庫爾喀部的記載。而清廷開始在這裡設置單獨的行政區劃以加強統治，已是1653年了。

而就在皇太極去世的1643年，雅庫茨克的哥薩克在波雅科夫統率下，闖入了黑龍江。

17世紀的黑龍江--烏蘇里區

黑暗森林式接觸

征服西伯利亞汗國的葉爾馬克匪幫

當時的東北，到處是樹海綠天數千里的老林。用三體粉的話來說，它本身就是一座黑暗森林。而闖入此地的哥薩克，則又是踐行黑暗森林法則的不二人選。

這是因為沙俄在西伯利亞施行兵匪難分的軍制。部分哥薩克雖會被選拔為看似像正規軍的軍役人員，但因人力匱乏，政府往往只能在獵戶、浪人和囚犯之間艱難抉擇。這些來路不正的軍役人員，又多次因待遇差而製造騷動，毫無正規做派。此外，一些不法勢力也能被政府轉正，如西伯利亞的首批軍役人員就是被沙皇既往不咎的葉爾馬克匪幫。

如此一幫好勇鬥狠的兵匪，在闖入黑龍江流域伊始，就給淳樸好客的當地居民來了個下馬威。波雅科夫們不僅對土著大開殺戒，還因缺糧而吃了50個人。接替了波雅科夫的哈巴羅夫繼續踐行黑暗森林法則。大肆燒殺劫掠的他，僅在古伊古達爾城一地，就不分老少地打死了600餘人，俘獲300餘婦孺。

黑龍江上的哥薩克

但哈巴羅夫不會料到的是，有人要對他玩黑暗森林了。

1652年4月3日，正在烏扎拉村休息的哈巴羅夫匪幫，於睡夢中被槍炮聲驚醒。擾人清夢者正是清將海色所統率的600滿兵和上千土著。兩大帝國間的首次武鬥就此打響。清軍原本攻勢順利，可海色卻偏偏下令只許活捉俄兵。這個愚蠢的決定幫已成瓮中之鱉的200餘哥薩克絕處逢生並一舉扭轉戰局，卻使海色自己被清廷伏誅。

僥勝的俄國人，在其後世史書中，對此戰經過大肆進行斷章取義式描述。成分駁雜的清軍，常被一筆抹成2000甲騎。而《阿穆爾邊區史》等書，更是對海色那個連哈巴羅夫自己都不諱言的愚蠢決定隻字不提。可這還遠非俄國人最不要臉的治史伎倆。

1655年，明安達禮率清軍攻打斯捷潘諾夫匪幫所盤踞的呼瑪城堡，因火器落後糧餉不足，最終無功而返。俄人遂吹噓己方以四五百人擊退了10000清軍。這個數字是如此的不靠譜，以至於隨後俄人又把清兵人數改成5000，並把己方兵力調整為300。

其實，所謂戰鬥民族一貫熱衷給敵軍人數注水。如曾和基輔羅斯對陣的2.8萬拜占庭軍隊，就被俄國的《往年紀事》硬吹成10萬之眾。對此，旁觀者清的美國歷史學家戈爾德早已指出，哥薩克對呼瑪之戰中清軍兵力的描述皆不足信。他還認為在其他圍攻戰中，中國士兵沒有一次達到過3000人。

早期清軍

不過，斯捷潘諾夫雖在城防戰中武運亨通，但一進入開闊地帶便運氣不佳了。1658年，這位哈巴羅夫的接班人在松花江上被清軍擊斃。其殘部於1660年被清將巴海肅清。

清國的東北邊疆並未就此安泰，其在柳條邊外的軍政據點僅有寧古塔一地，難以鞏固對東北大地的統治，更遑論加強國防了。哥薩克捲土重來，並乘著三藩之亂的東風擴大侵略。1680年，沙俄把經營多年的尼布楚升為涅爾琴斯克督軍區，4年後又把雅克薩升為阿爾巴津督軍區。兩城統轄外貝加爾和阿穆爾地區的眾多外圍據點，並在行政級別上已和東西伯利亞的心臟、40年前波雅科夫南下時的大本營雅庫茨克平級。

但跟俄國交兵多次的順治已對此無能為力。1661年初，清世祖駕崩，把一個龐大的爛攤子，扔給了未滿8歲的兒子玄燁。

俄式民族大團結畫風的斯捷潘諾夫與阿穆爾土著

戰爭與談判

首任黑龍江將軍薩布素

幼年登基的康熙帝，在一系列政治軍事鬥爭中迅速成長起來。當他開始把目光轉向東北時，已是一位成熟而睿智的君主。

他敏銳地察覺到大清對東北的統治是多麼軟弱乏力，遂力排眾議，一改羈縻之策，於1683年，設置黑龍江將軍。開築璦琿城。屯田積穀、修造戰船、運輸火器、開闢驛路、偵察敵情等對俄戰備工作隨之展開。

在黑龍江上建立了新基地的清軍，迅速掃蕩雅克薩的外圍據點。精奇里江流域和黑龍江下游的俄軍先後覆滅。到1684年，所謂阿爾巴津督軍區只剩雅克薩一座孤城。

清軍出征雅克薩

1685年6月23日，3000清軍抵達雅克薩，開始圍城。隨後發起總攻，槍炮齊鳴、火箭齊射。大勢已去的俄軍只好在7月5日棄城投降。

阿爾巴津就這樣在兩周之內被清兵攻克。作戰不利的俄國人把滿腔怒火傾瀉到歷史研究上，紛紛聲稱守城俄軍只有450人，而清軍則有15000人乃至25000人。這顯然又是誇大其詞。

戰前，由倍勒爾和郎談等人為清軍所做的敵情報告明確指出，俄方兵力為不滿千人，中國發兵3000足矣。戰後，僅清國遣返的俄國俘虜就有600-700人。此外，據《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記載，1684年時當地清軍只有2300餘，到了1686年亦不足4000。何來上萬之眾？又何須上萬之眾？

雅克薩之戰進軍路線圖

也有人認為，俄方的數字是參戰清軍和協同作戰的土著之和。對此首先應注意的是，清朝一貫注重將東北各部族依八旗制度加以整編，而參戰的3000清軍中，本就包括500出身達斡爾貢貂佐的土著士兵。其次要注意的是，俄人在《關於蘇中邊界問題》一書中明言當時阿穆爾人口只有4萬。中國學者曹樹基，根據1820年的人口數據，以1%的年增長率推算1776年黑龍江總人口為108000。以此增速繼續推算可知1686年黑龍江人口約為45000人，與俄國數據相差不大。依照1：4-1：5的丁口比，當地壯丁不會超過:11000人。清廷就算秉著毀滅生產的精神，搜遍幾十萬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把當地所有土著壯丁都抓去當炮灰，也跟俄國人的嘴炮對不上號！

清軍凱旋後，哥薩克乘虛再占雅克薩。守城俄軍有800餘人，他們還在普魯士工程師的幫助下，極大改善了城防。一些資料據此認定雅克薩進化成了棱堡，但這一觀點缺乏過硬證據。

俄國人筆下的雅克薩棱堡與清軍的四方土城

得聞此消息的清軍只得又出動2000餘人，於1686年7月再攻雅克薩。儘管他們一炮擊傷了俄國督軍托爾布津，使其於不久後一命嗚呼，但因攻城難度大大提高，只好長期圍困。當年11月，俄國使團的先遣隊抵達北京，清俄交鋒進入談判階段。12月，兩國停戰。

又經一番波折，1689年8月，兩國在尼布楚開始談判。雙方不約而同地採取了一致的談判策略。先是宣布大片掌握在對方手中的土地為本國自古以來的封疆，繼而在討論劃界事宜時獅子大張口。清使索額圖要求以雅庫茨克和勒拿河為國界，俄使戈洛文立即禮尚往來，宣布長城以北的土地都應屬於沙皇。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終於達成共識，既世人所熟知的《尼布楚條約》。

簽約後，兩國皆心滿意足。清廷在《平定羅剎方略》中洋洋得意地宣布，這一紙界約使東北數千里從未入中國之地咸歸版圖。俄使戈洛文也因外交辦得好而加官進爵，並榮獲金質獎章。

尼布楚條約簽約現場復原

可簽約雙方誰也不會料到，後世人會為各種目的而對他們大加批判。諸多俄蘇學者，痛批戈洛文將處在清國軍事控制下的阿穆爾「割」給了中國。大批中國學者，也臭罵清政府將早已被內遷的茂明安部落所拋棄、並成了「涅爾琴斯克督軍區」的尼布楚「割」給了俄國。

但最有可能讓清俄大跌眼鏡的，恐怕還是一幫中國民科將條約規定的待議地區，硬說成烏第河以北至堪察加。儘管這一邪說在1995年，就被邊疆史權威呂一燃先生用《關於早期中俄東段邊界的幾個問題》、《圖理深<異域錄輿圖>托吶山碑非中俄界碑考》等論文給駁了個體無完膚。但後知後覺的中國民科們，時至今日仍把陳詞濫調編到百度百科裡，好去欺騙更多中國網民。

百度百科是學術氓流最後的陣地

好在那些愚夫之見，噁心不了還有大事要辦的康熙帝。對俄戰爭使他清醒地意識到清國火器水平之落後，遂下大力氣加以改良。在南懷仁等人的努力下，清國仿沙俄「西瓜炮」製成威遠將軍炮，將火力不足的神威無敵大將軍炮升級為武成永固大將軍炮。同時，清軍的鳥槍裝備率也在不斷提高。這些火器將助康熙帝征服囊括外蒙和西藏的萬里封疆。

經常被誤認為明朝大炮的清朝武成永固大將軍炮

帝國的沉淪

沉迷cosplay的雍正皇帝

1722年，在一片波雲詭譎之中，四爺胤禛成了大清雍正皇帝。這位君主在國政上頗有一些建樹，但似乎是受太多影視和小說的影響，他的形象被過於拔高了。

眾多國人相信，四爺讓快要崩潰的大清財政起死回生，使庫存銀數連翻幾倍。但《清代戶部銀庫收支和庫存統計》一書明確指出，康熙61年國庫存銀為2716萬兩，而雍正13年的數字則是3453萬兩。

一部雍正王朝不知誤導了多少人

雍正七年時國庫存銀倒是突破了6000萬大關，但那並非單純整頓財政的成果，反倒在相當程度上是四爺為準備西征而刻意搜刮所得。據《清實錄》載，那一年四爺主動招供，說為消滅準噶爾，朕籌算者久矣，可謂一語道破天機。無奈所用非人、武運不佳，清軍非但沒有消滅准夷，反而大敗於和通泊。幸虧忠君愛國的外蒙王公在光顯寺給大清找回了場子，整場戰爭才不至於滿盤皆輸。

但正是為了這場無謂的戰爭，雍正對俄做出重大外交讓步。西征前，兩國正就如何劃定中段國界事宜進行談判。俄使薩瓦伯爵為此做足了功課，不僅摸清了邊界的地理情況，還買通了清國大學士馬齊。中國方面，只有對俄強硬的重臣隆科多，比較了解邊境形勢。而結果竟是急於對俄妥協的雍正撤換掉了隆科多，並在幾乎全盤接受俄方要求的條件下與之達成《布連斯奇界約》。

在隨後勘界立碑的過程中，俄人又大佔便宜，將大片並不實際控制的曠土劃歸俄境。部分中國學者一廂情願地認為，大清這回再不濟也遏制住了俄國的侵略野心，但事實則是那位薩瓦伯爵在完成談判後，就開始研究對華動武的具體方案了。

清朝前期與俄羅斯的邊界

轉眼到了1735年，寶親王弘曆成了清國新君。他巧妙地利用了其父的政治遺產，通過廢棄大把峻急煩苛的前朝舊政而一舉獲得了人心。在其後漫長的統治期里，乾隆帝征服了天山南北路，國庫存銀一度超過八千萬兩。外患滅而國用足，大清帝國似乎江山永固了。

但在表面的繁華之下，暗流正在涌動。笑裡藏刀的俄國人，一直念念不忘要霸佔黑龍江，屢次準備對華動武但又屢次因陷入西線戰事而不了了之。可其戰備工作、情報調查一直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反觀清國，據滿文檔記載，乾隆57年時還居然下旨詢問黑龍江將軍明亮，尼布楚和雅克薩是否歸黑龍江管轄？在明亮把《尼布楚條約》規定好的內容又給君主復讀了一遍後，視穩定為頭等大事的皇帝，又專門告誡明亮：萬不可在雅克薩增設哨卡以強化邊防，以不令俄羅斯疑慮無事為好。

同時，兩國軍事實力的差距也在不斷拉大。雍乾時期，大清雖然製造並推廣了內亞風格的贊巴拉鳥槍，但火器發展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待到鴉片戰爭爆發時，大批洋相百出的庸官，有閑心仿造前明虎蹲炮，卻不知康熙朝苦心製成的威遠將軍炮正塵封在武庫里睡大覺。

克里米亞戰爭中的俄軍比當年的哥薩克們不知道高多少華萊士

而等到沙俄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正式向清廷提出領土要求時，重臣肅順雖還有膽魄警告俄使「為了滿洲我們不惜開戰，但中國已徹底失去了對俄作戰能力，蹙疆萬里已是不可避免。

俄羅斯最終成為了近代侵佔中國領土最多的國家

縱觀順康雍乾四朝對俄外交史，我們會發現，當大清頭腦清醒、銳意進取時，並非就不能在與俄對抗中學到一些東西，亦並非就不能捍衛自己的利益。而當大清一心妥協、貪圖穩定、滿足現狀、因循苟且時，一切就都沖著完蛋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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