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會致死:當我們談論葯神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麼
其實我只想寫幾句看完電影后的想法,為了掩飾自己見解的鄙陋,姑且盜用下雷蒙德·卡佛的小說名。
趕潮流不是壞事。一周前看了大家熱議的《我不是葯神》,非常好的電影,讓我再次確信了,流行的也有很多好東西。
既然是熱議,必然已有很多觀點。面對這部電影,我們姑且先不談論醫療保險、救治關懷等沉重的話題,畢竟現實的困境冰冷又堅硬,既然難以撼動也就無需一味憤慨,迴避可能有些犬儒,但就像大多數心地柔軟善良的觀眾,看完後也只能紅著眼抱怨兩句:怎麼會這樣,那得怎麼辦,云云,僅此而已;我們也暫且不去談論故事的完整性、演員的演技等技術問題,一方面已有很多分析,另一方面這些都是明擺著的,大家公認,有口皆碑。我們來說一說節奏的問題。
有人問魯迅,最滿意小說是哪篇,魯迅答,《在酒樓上》。問為什麼,他說,這篇小說寫的「從容而有餘裕」,而對於讓自己暴得大名的《狂人日記》,他則認為,寫的太「逼促」,不好。所謂「從容」,所謂「逼促」,我認為就是節奏。類似的,以我最喜歡的當代作家余華來說,他的《兄弟》受到了極多的批評,但就像有人指出的,以余華的文筆和思想境界,他的小說差又能差到哪去呢,其實《兄弟》的不好不在於荒誕、油滑,而在於余華失去了以往小說中的自製和從容,流於浮躁、流於放縱,而放縱會致死。
《葯神》無疑是一個正面的例子。它不裝逼、不迴避,把腳插進泥土裡,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充盈豐滿、煙火繚繞的故事,就像磕長頭的信徒,身上越是沾染了塵埃的污穢,心靈也就越純凈無暇。它講現實的故事,卻讓我們看著不那麼累;它觸到我們的笑點,卻讓我們笑的不那麼沒心沒肺;它讓我們流淚,卻不是廉價的煽情。這其中,對節奏的把控起了很大的作用。
舉個例子。夜店裡,程勇砸錢讓領班跳舞,大家起鬨,讓領班脫褲子,思慧的聲音最大。無疑,這其中含有她惡狠狠的發泄和報復。當程勇轉頭看她,他眼中淚光盈盈。但僅此而已,沒有痛苦和痛哭,沒有淚珠滑落臉龐的特寫,這就是節奏的把控,這就是節制,而有節制的敘述才最有力量,最具感染力。就像當下的相聲小品一樣,再不給觀眾回味的留白和機會,而是直指笑點,進行一次性的咧嘴消費,於是只有搞笑,沒有幽默。此外,電影中像思慧的女兒看到脫光了躺在床上的程勇時,臉上與年齡不符的陰沉和冷漠,當程勇出門,說「別吵到孩子」時思慧臉上淡淡的笑,這些都是點到即止,一觸即收,該說的都說明白了,沒說出的觀眾也都心領神會了。節制,增強了故事和鏡頭的魅力。
節奏也體現在情節與細節中,體現在潑墨渲染與工筆勾勒的結合上。比如電影一開頭,插曲是印度歌曲《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不僅觀眾耳熟能詳,更重要的一下就介紹清楚了主人公的背景和現狀。當然,可能很多觀眾並不知道名字,也就無法產生相關的聯想和暗示,但作為電影創作來說,必須這樣講究和計較,該省則省,該簡略絕不拖沓。
與這種潑墨渲染相對的,電影中更不乏細緻的勾勒。比如周一圍飾演的刑警,這是一個正直的、忠於職守的警察,他的良知和職責是統一的,正因為如此,在電影開頭他才對打老婆的程勇怒不可遏。然而,隨著假藥事件的深入,他的良知和職責之間的張力卻越來越大。他有三次抉擇,第一次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職責,堅定地追查假藥;第二次他清楚了假藥並不害人,在樓梯上和局長說明案子不好辦,不過最終職責還是佔了上風;第三次是老太太含著淚,握著他的手求他不要查,特別是那句「我想活著」擊潰了他,於是決定放人。這裡有一個有趣的鏡頭,手下問他要不要放的時候,鏡頭一直沒有給到周一圍的正臉,而是鏡子中的臉,也就是他的另一面,此時良知戰勝了職責,所以之後他才能和局長說,願意接受任何處分,但這個案子查不了。刑警立場轉變,良知逐漸佔據主導地位的過程,其實就是天價葯問題揭露的過程,也是影片主題凸顯的過程。
與很多電影相比,葯神的畫面和唯美、詩意完全搭不上邊,處處都展現著現實的逼仄與污穢。它就是要把血肉鮮明的生活呈現在觀眾眼前,而它的詩意則體現在主題的厚度和無處不在的用心經營上。而憑藉著節奏的把控,主題的表現與經營的呈現都恰到好處,既隱而不顯,又讓觀眾在不經意間觸碰到。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說姜文。姜文才華橫溢,這是無法否認的。但經過了電影被禁,觀眾看不懂等問題,尤其是他拍起來輕鬆寫意的《讓子彈飛》獲得成功後,他變得愈加放縱和傲慢,於是爛片也就不可避免,《一步之遙》《邪不壓正》讓人「刮目相看」,正好可以作為節奏問題的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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