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家：中國古代銅器怎樣到美國去的？

原標題：陳夢家：中國古代銅器怎樣到美國去的？

自從清末以來，五十年間中國古代銅器出國的，真是不計其數。大約說來，在日本的最多，其次是英、法、瑞和加拿大。近十五年來，銅器跑到美國的，其數量之巨與品質之佳，已經可以和日本抗衡了。我們可以稍為詳細的說一說經過。

美國公私收藏中國銅器，大約只有四十多年歷史。博物館中設立中國部門的以紐約和波士頓兩地最早，前者的創始者是一個荷蘭人，後者是由日本先後經營的。在此以前，旅居中國的商人和教士所帶回去的銅器，多是些仿製品，最多只是一些極平常的熟坑。其後日本的「山中商會」在紐約等地設立古董鋪子，在中國各地大事搜買，不但銅器出去的很多，並且因為要銷行石刻，把幾個有名的洞窟全削成了窟窿了。這時候，中國南方的古董商人有到美國走單幫的，他們帶去了好的壞的以及偽造的銅器。有一些全部在蘇州新造的鎏金銅器賣到了至今仍舊是最高的價額。這是第一個時期，大概從一九一〇起到一九二七年為止，這期間最要緊的出口要數端方所藏的一套柉禁（就是一組酒器和一張平案子）和齊侯四器了。在我們今天看來，這一套酒器的重要性已經減少了，因為它們原不是一坑所出。從一九二七到一九三七年止是第二個時期，銅器商場中心從歐洲轉移到美國，大量精美銅器都出去了。第一次歐戰以後，美國藉著經濟的勢力壓倒了歐洲國家，而古董總是朝有錢的地方去，因此古董市場遂集中於紐約的五十七街。在那裡，雖然有形形色色的各國古董，然而中國東西最多，至少中國東西去美國的最多。這是有原因的。過去中國海關受不平等條約的束縛，沒有法子統制，使古物盜掘和官吏舞弊從容的不法局面；再加上惡官奸商一向媚外的陋習，更使得美國人買到好古董，可以毫無困難的帶回國去。所以這十年間，好銅器流入美國的真是不勝枚舉。到了第三個時期，一九三七到一九四六年的抗日戰爭時代，其情形只有更壞；在第二個時期內凡是好東西都到美國，而第三時期只有美國有力大價購買。這種惡影響，就在最近四五年中，還是殘存著的。

北京的古玩商的術語把古物分成若干莊，如東洋莊、法國莊、洋莊、本莊等等，表時那一類古物合式推銷於那一國。日子久了，他們漸漸摸索到不同國家對於古物興趣的偏好。在上述的二、三兩個時期內，所謂洋莊幾乎全指美國，法國莊（廣義的歐洲莊，當初古董市場在巴黎）已經不成了。洋莊銅器的特色，可以列舉於下：

一、要「生坑」新出土的，作弊的乃把熟坑（從前出土的）翻新，另加皮毛。

二、要皮毛漂亮，「皮毛」是指銅面的色澤光彩，本有關於銅質（合金成分）和腐蝕的結果，作弊的乃泡洗本有的污銹或打的臘層，另外則上假色銹。

三、要完整，但十銅九破，只可請巧匠修補配件。

四、要花紋好，因此安陽與戰國銅器最佳。

五、要動物形，因此鄂爾多斯的銅片也有了出路。

六、是形制奇巧，因此古董鋪子要找「脫俗的」。

因為這樣，他們要挑之又挑，精之又精。

符合上述條件而到了美國的就是：

一、商與戰國器居多。

二、鄂爾多斯器。

三、錯金銀器，有鳥獸花紋的。

四、動物人物的立體造像（包括佛教造像）。

五、帶鉤、鏡子。

六、有奇異的花紋形制的。

不符合上述條件而倖免出口的厄運的是：

一、沒有好花紋而有重要銘文的。

二、形制好而鑄作不精屬於所謂「野造」的。

三、花紋中和的西周銅器。

四、不特殊的春秋銅器。

五、普通兵器、車器等。

這些大部分落入本莊（國人自藏），小部分成為東洋莊。

由上所述，我們可看出美國收藏的重心在美術，考古學和歷史的研究尚在其次。不像瑞典和加拿大，以考古和歷史作重心。法國莊多多少少有點偏於裝飾，美國則以美術為主，東洋莊比較的近乎本莊而又加一點洋莊和考古學的意味。因此，我們知道研究中國銅器的考古學的和器銘學的重心還在中國，因為我們所有發掘的銅器和有銘銅器（本莊）還是占最重要的位置。日本方面，倒有不少器銘學的材料。然而，研究花紋形制的絕好例品卻在美國，歐洲其次。

說到銅器收藏在美國的分佈情形，可以分為在博物館的、在私人收藏家的、和在古物商的，三者各自形成一個很大的數目。博物館以東部和華盛頓、紐約、和波士頓（包括康橋）為重心，中部以芝加哥、坎薩市、和米里阿波里斯為重心，西部只是小數。博物館大部分屬於市，小部分屬於大學。比較大的博物館設有中國或遠東部門，約有八個各有五十件以上的中國大銅器。這些館有公立的，經費由私人集合。私人收藏家的銅器往往於和生時或死後捐出，如哈佛大學本來沒有中國古物，最近十年內收到兩批捐贈，其中有五十件以上的大銅器。全國約有四十個博物館藏有中國銅器，約有近一百個收藏家（包括流亡的歐洲人）藏有中國銅器。集中在紐約的古董家，約有十家出售中國銅器，這些商家屬於不同的國籍。這三類加起來，大約有一千到一千二百件大銅器（不包括兵器車器鏡鉤等等小銅器和漢以後銅器）。在這中間，至少可以選出一百件出類拔萃的精品，是在國內不容易看到的。

除了第一個時期外，流入美國的偽銅器只佔一個很小的部分，偽刻字的也不太多。但是，部分的銘，換刷毛皮，是很常有的。有銘文的銅器約佔三分之一，但是短銘居多數，有二十個字以上的長銘，大約只幾十件。這些銘文而較長的，有四分之三曾經在國內出版的金文書錄中著錄了的。這當中包括了三十多個清代最著名的銅器收藏家，如陳介祺、陳承裘、潘祖陰、劉鶚、劉喜海、溥偷、盛昱、丁麟年、端方、曹載奎、王懿榮、吳大澂、吳雪、吳式芬、葉志詵等等。近代收藏家的銅器，也有少數流美。

在美銅器之具有較長銘文者，多一半都是上述清代出土而已著錄的，小一半是新出土而已著錄的它們往往是一群中的一個或幾個，下列舉其重要者：

臣辰組約四十餘器多字的一卣一盉和少字的一鼎二卣二簋在美

中??父組七器一簋在美

散白組六器二簋在美

克組十四器一盨在美

齊侯組三器尊盤匜各一俱在美

卿組六器一尊一卣在美

屯組十一器一尊一卣在美

守宮組四器一尊（蓋在國內）一卣在美

令組九器一方彝在美

除此之外，有重要銘文的銅器如下：

成王鼎番生簋蓋田章壺康公卣庚嬴卣琱生簋師?簋智君子鑒二貉子卣（器偽，蓋真；真器偽蓋在國內）

以上所舉皆屬於有名的，至於屬於花紋形制的代表品，因行文不便，不能一一枚舉。

看到我們自己國家如此精絕的歷史文物毫無保障的被異邦佔取了，是我們莫大的恥辱。在考古學上遭到的損失，更是無法補償，我們要根據這種慘痛的經驗，深深認識到被人奪取了的憾恨，從而激發我們的愛國熱忱。今後我們的文物當在我們自己的國家與政府的管理之下發出他應有的作用與光輝。

原文刊於：《文物參考資料》195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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