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還沒看《我不是葯神》?
據說《我不是葯神》是一部非常好看的電影,迄今為止豆瓣上已經有73萬人看過,評分高達8.9分,據說是中國版的《達拉斯買傢俱樂部》。但是,我不想看這部電影,或者說刻意迴避看這部電影,因為,在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我家也正經歷著同樣的事情。
從黃豆到花生米
6月7日,正和合伙人開會的時候,老媽打來一個電話,說在例行體檢中檢查出右乳房有一個腫塊:這個腫塊,在2017年底還只有黃豆那麼大,拍了彩超,做了鉬靶,醫生說,不礙事。但是,在短短半年時間裡,這個小黃豆就變成了花生米那麼大。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通過微信和電話和幾個醫生朋友交流之後,當即決定讓老媽馬上到北京來,住院進行徹底檢查。老兩口本來還計劃著六月份去浙江玩,團費都交了,有點猶豫。他們還以為這只是一件小事兒,但是我知道,這不是小事兒。
媽媽之前的檢查結果。
6月11日,媽媽住院,開始各項檢查。診斷結果很快出來了,其它指標好得不像75歲的人,但是,這顆讓人揪心的花生米還有兩個夥伴在腋窩。和主治醫師商量之後,此時哥哥和嫂子也從鄭州趕到了北京,全家人商量之後,決定趕緊手術,全切。
6月15日,媽媽進手術室,先是局部麻醉,取出那個花生米,送檢,等結果。在等結果的過程中,媽媽被從手術室推回病房,全家人默默等待著。老太太因為局麻還有點暈暈乎乎,但是樂觀地期待這小花生米是一顆好小花生米,我沒說話,輕描淡寫地講著我在北京的生活,講著未來的安排。
可惜,小花生米是顆壞小花生米,老媽再次被推進手術室,這一次是真的手術了,全麻。爸爸、哥哥和我等在手術室外,看著屏幕上幾個大字:趙淑梅,乳腺科,術中。
手術中
普通家庭的常規病
醫生說:別擔心,現在乳腺癌是常規病。朋友說:常規病在鄭州的醫院常規治療就可以了。我都懂,都明白,但是,對於任何家庭來講,無論大與小,窮與富,癌症都是非常規的。對於這一點,媽媽自己明白而堅強。
手術後六小時內不能喝水的那段時間,一家人守護在媽媽身邊,哥哥嫂子不斷用沾了水的棉簽擦拭媽媽的嘴唇,爸爸不斷和她說話,怕她再睡過去,我在旁邊安排著各種後勤工作。意想不到,一家人在許多年以後用這種方式匯聚到了一起。
媽媽第一次出院後,哥哥來北京看她,給她理髮。
媽媽醒來之後,身上多了一個花木蘭式的裹胸以及兩個塑料小瓶子,一個通胸壁,一個通腋窩,裝在一個粉紅色小袋子里,斜背在身上。媽媽笑稱還挺好看的。這個一輩子乾淨整潔的老太太,術後第二天就能起床,在嫂子的幫助下,洗臉、梳頭、塗上薄薄的粉底,畫好眉毛。
病區的走廊從這一頭到那一頭,有50米那麼長,臉色蒼白,頭戴帽子的各個年齡段的女人慢慢從這頭走到那頭。那是術後化療的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大家都互相打個招呼,有的已經認識很久了。
術後的恢復是順利的,甚至比許多更年輕的人都好,醫生護士都覺得是奇蹟。小瓶子里的液體一天比一天少,媽媽的氣色也一天比一天好,老兩口都盼望著出院那一天,在他們的觀念中,醫院是能少待就少待的地方,而我知道,這才是開始的開始。
爸爸一直在醫院陪著媽媽。
每天記筆記的老太太
6月23日,手術後出院的那一天,老太太特別高興,在從醫院回我家的路上還哼起了歌。因為這是從1995年我離開家來北京上大學之後,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我長住。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著?2012年?再上一次呢?2002年?我的手掌張開,大拇指和食指離得很遠,據說,這樣的人,註定要離開家鄉。
安頓下來之後,媽媽向我要了一個本本,開始寫北京療養日記。從我記事起,媽媽就一直讓我記日記,讀書也要做優美詞句摘抄。這習慣我斷斷續續,媽媽卻一直堅持著,每天坐在桌邊,寫寫記記。
老媽對肘子進行愛國主義思想教育。
因為爸媽的到來,我有了全新的日程。爸爸每天五點半起床,準時到樓下河邊跑步,而我也就差不多六點鐘醒來。七點,全家人坐在桌邊開始吃早飯,儘管我只喝一杯防彈咖啡,但還是堅持和父母一起坐在桌邊,父母想要的,無非是陪伴。
聊聊小時候的事情,聊聊高考前我的青春叛逆,聊聊我在北京的生活,聊聊將來我要帶他們去的那些地方。我承認,我不是個能和父母常暢所欲言的孩子,一直都不是。可是這一次,我卻可以如此暢快地和父母長談,笑得像個42歲,130斤的孩子。
美顏相機下的老兩口。
媽媽和爸爸總共見了七次面就結婚了,爸爸是解放軍,媽媽是人民教師。第一次見面,爸爸坐飛機從武漢飛到鄭州,見個面,吃個飯,送了一本毛主席語錄。一個帥氣的解放軍從天而降,也是偶像劇的情節。然後,就是漫長的別離。那個年代,解放軍和人民教師是安穩的職業,解放軍和人民教師的結合是安穩的結合。
我問爸爸媽媽是什麼時候結婚的,兩個人搶答,居然給了我兩個不同的日期。我笑,心想,從我記事兒起,你們倆就沒有停止過拌嘴,直到現在,對於四十年代生人的人來說,拌嘴也許就是他們愛的方式。
爸爸年輕的時候。
十號線和七里庄
今年北京的七月格外悶熱,六點鐘出門,走六百米,坐上十號線,順時針,西局站,轉十四號線,七里庄站,G出口,走400米,拐進解放軍307醫院的邊門,乘電梯,上樓,左轉第三個病房,靠牆的床位上,有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那就是我媽媽,教書教了一輩子的老太太。
化療開始了。
幸運的是,媽媽沒有出現劇烈的反應(或者說還沒有),唯一一次胃疼,是因為早餐自作主張喝了杯酸奶。老太太居然餓得半夜起來找吃的,同病房的病友都連聲讚歎,真是個身體硬朗的老太太啊。
住院也要美美噠,
老媽身上的衣服是我很久以前在香港大IT買的。
偶爾,老媽會看著我說:我把退休生活安排得可好啦,怎麼會得這個病呢?哎~~~~
這是她對自己遭遇唯一一次感慨,儘管我知道她肯定忍下了很多其它的感慨:比如第一次看到自己右胸的傷疤時;比如引流管掉出來,醫生往裡捅了十八下的時候;比如在鎖骨下安裝輸液港的時候。她都沒有抱怨過一句,甚至沒有叫一聲疼。
許多年前某個夜晚,媽媽在醫院生下哥哥,我那個可愛單純一輩子正直的父親啊,護士一句解放軍同志,回去等著吧,他就真地回去了。還好,母子平安。後來,有了我,全家清貧而喜悅,喜悅嗎?我記不清了。
爸爸看著媽媽,忍不住就要責備:多穿一點,感冒了咋辦?吃這個吧,吃了才能好得快!我跟你說這個,你咋不聽呢?早就跟你說過了,你看,我不是說讓你不要側躺著睡嗎?爸爸年輕時候又帥又有能力,但是,始終沒有升到很高的官職。媽媽說:一生都壞在不會溝通上。
爸爸、媽媽、哥哥和我。對,我就是那個大胖丫頭。
那個保持笑容的人
得了病,怎麼辦?沒什麼,用我一位朋友的話說,最好的辦法就是live with it.不管是找病因,還是抱怨命運啥的,都沒有用,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不幸嵌進生活,調整好心態,按部就班前進。
與《我不是葯神》里得白血病的人相比,與漸凍症病人相比,與一切正在和病痛抗爭的人相比,乳腺疾病的確是常規病。癌細胞可以被化療和靶向葯殺死,而且靶向葯赫賽汀降價且已經被列入醫保範圍,這對於任何普通老百姓而言都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正如我所說,再常規的疾病,對於每一個家庭而言,都是非常規的。不要緊,把非常規常規就好了。
小時候,我和哥哥。
我告訴媽媽,要徹底殺死這個壞小花生米,還需要500多天的時間(化療加上靶向藥用葯一年的時間),這期間醫院就是我們的好朋友,不要怕,每一次都有我陪著你。
如果開始掉頭髮,咱們就整個假髮。你不是煩惱不染髮之後頭髮黑白參半的情況嗎?這下好了,等到新頭髮長出來的時候,就都是雪白雪白,你就是個秦怡范兒的老太太了,再塗上正紅色口紅,不要太有風度啊。
我們家族的女性都是長壽的,姥姥活到了93歲,一生生了十個孩子,動過兩次手術,要不是最後不小心摔了一跤,怎麼也能活到100歲。所以,媽媽啊,這500多天,不過是之後9000多天人生中的小小插曲,很快會過去。
你看,在不幸面前,每個家庭,都得有讓全家保持笑容的那個人,我小的時候,那個人,是媽媽。如今,媽媽老了,那個人,就應該是哥哥和我。
加油,老媽!
老媽和肘子。
寫出從6月7日發生在我家的事情,是因為希望對這段人生經歷有記錄,有感悟,和大家分享。故事還在繼續,我會繼續不定期和大家分享這個正在發生的故事。謝謝大家聽我碎碎念。感謝所有幫助我的朋友們,謝謝大家。
估計很久之後,我會去看《我不是葯神》,但是,不是現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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