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鼓掌始末
華南機械廠職工代表大會已經開了整整兩個鐘頭，工會副主席宋彪的報告還沒有結束。眼下，正是七月大伏天，會場里幾盞「小太陽」像火爐似的，烤得台下幾百個職工揮汗如雨，東倒西歪。
宋彪的報告終於進入了第十二個問題，只見他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把身子盡量扭到最舒適的部位，這才不緊不慢地照著稿子念道：「下面講的是消滅『四害』的重要性，一、四害指的是……」就在這時，下面突然「啪，啪啪啪……」響起一連串不規則的鼓掌聲，昏昏欲睡的人們立刻像被注射了一支強心針，一個個精神抖擻，興奮地跟著鼓起掌來。「嘩……」掌聲如暴風雨刮過，越來越響，會場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
主持會議的工會主席，剛才也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現在聽得掌聲四起，趕緊睜開雙眼朝宋彪望望，見他已經停住了話頭，只當報告完畢，便站起身來說：「同志們，剛才宋副主席的報告很重要，我完全同意，希望會議結束後，各班組抽時間討論一下！好吧，今天的會就開到這，散會！」彷彿是無期徒刑的囚犯聽到了大赦令，人們立刻爭先恐後朝外擁去，不到半分鐘，整個會場變得空蕩蕩的。
宋彪的臉拉長了。這幾年他春風得意，從工會小組長晉陞到工會副主席，而且仍有上升的趨勢，所以今晚的會議是個關鍵。為了能在會議上出人頭地，他已經幾天幾夜沒睡好覺了，翻報紙，查資料，引經據典，洋洋洒洒寫了幾十張報告紙。誰料到，自己報告才講了三分之二，就被莫名其妙的鼓掌聲沖斷了。他更沒料到，工會主席今晚也像是喝多了老酒，就這麼糊裡糊塗地宣布散會，硬是把自己的一番心血拋到黃浦江里。此刻，宋彪真是懊惱得不得了，但要和頂頭上司翻臉，他還沒這個膽量，所以這口氣只好捏著鼻子朝下咽，夾起公文包，怏怏地走下了主席台。
可是宋彪的心眼只有針尖大，這口怨氣咽到肚皮里，不一會就「咕咕」作響。他一面朝廠門口走去，一邊在極力猜想，這個絕子斷孫的搗蛋鬼究竟是誰呢？走到廠門口，見工人黃大福正朝這走過來，他的眼睛頓時像金魚泡似地鼓圓了。剛才憑感覺，這該死的第一記鼓掌聲來自東南角，而開會時，黃大福就是坐在那兒的。
想到這，宋彪馬上叫住黃大福。黃大福為人老實懦弱，是一個一捏就軟的人物，平時就怕和幹部打交道，現在見工會副主席找自己，不由先將脖子朝下縮了縮。
宋彪故意問道：「我今天的報告，你聽了感覺如何？」
黃大福笑著說：「咳咳，好，好。」宋彪把臉一沉，加重語氣問道：「既然好，為什麼還沒有等我說完你就第一個鼓掌，和我搗蛋！」黃大福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大跳，抬頭見宋彪一雙眼睛直瞪著自己，頓時渾身哆嗦起來，他急三急四地辯白說：「宋副主席，咳咳，剛才……你報告時我打了個盹，咳咳……後來好像聽到後面有人鼓掌，我以為，以為會議結束了，就……」宋彪心裡暗暗得意，這個黃大福果然是個一捏就軟的人，看來他是不敢說謊的，充其量是個脅從者，關鍵是坐在他後面的人！於是宋彪追問道：「你後面坐的是誰？」黃大福戰戰兢兢地說：「大概，大概是章四海。」
章四海？！這個人最叫宋彪頭痛，平時油腔滑調，和幹部也沒大沒小，會是這小子和自己過不去嗎？宋彪放走了黃大福。巧了，章四海推著自行車過來了。章四海不同於黃大福，自己不能用原先的態度，得小心應付。宋彪心中盤算妥了，便徑直迎了上去。
章四海也瞧見了宋彪，他大大咧咧地過來拍拍宋彪的肩膀，說：「朋友，你今天的報告實在厲害，再講兩個鐘頭，我恐怕要死在你腳下了。」宋彪壓了壓心底的火氣，把章四海拖到一邊，不滿地說道：「老兄，你把良心放到天平秤上稱稱，我那點對不住你了，有意見，也不能這樣拆台腳呀。」章四海被宋彪當頭一頓搶白，弄得又是糊塗又是委屈地說：「朋友，你在台上作報告，我在台下給你捧場，這樣賣力，不開一桌請客，反倒怪我不是，這可太不上路了。」宋彪又氣又急，雙手一拱：「老兄，你要捧場也得看看火候，我報告沒完，你鼓啥掌？」章四海懷疑地眨巴眨巴眼睛：「什麼，你報告沒完？那人家怎麼鼓起掌來？」「問你呀，你不是第一個鼓掌的？」章四海一聽跳了起來，叫道：「你別瘋狗亂咬人，當時我正在看小人書，聽到後面有人鼓掌，我以為你報告完了，所以也跟著鼓起掌來。」
宋彪見到手的目標又有了新的變化，一下子變得口吃起來：「這、這，你後面……」「我後面是你老婆，你回家鑽被窩裡問她去吧，拜拜！」章四海騎上車一溜煙地走了。
宋彪的臉氣成茄子色，翻來倒去，查到最後竟是後院起火。他氣哼哼地回到家，用力踢開房門。他老婆正在擺碟子，一見丈夫回來，親熱地叫道：「喲，辛苦了，今天你可是出盡風頭，你聽那掌聲，嘩——多少氣派，廠長、書記都撈不著呢……」「砰！」宋彪一拍桌子，把那個眉飛色舞的女人嚇了一跳。他不顧一切地罵道：「你們這些頭髮長、見識短的敗家子，吃飽了就知道胡扯。我問你，我報告沒完，你為啥要第一個鼓掌？這不存心轟我下台嗎？」女人雙手叉腰，譏笑道：「你就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張馬臉，那報告又臭又長，連我聽了都害臊，我會第一個給你鼓掌？今天要不是那些人捧你場，我看你怎麼下台。」宋彪不死心地咕噥著：「你還要賴，有人親耳聽見你是第一個鼓掌的。」「什麼，我第一個鼓掌？」女人歪著頭，想了半天，突然驚呼起來：「要死了，什麼第一個鼓掌，那時我正在打毛線，有隻蚊子咬了我一口，我用力一拍大腿。」「這、這……」宋彪張大了嘴巴愣住了。
文/吳倫
——本文選自《故事會5元精品套裝》
《故事會5元精品套裝》52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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