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那八件血染的棉衣
祁雲，男，甘肅禮縣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近百篇散文在國家及省內刊物發表，《鄉戲》《故園那口德高無量的井》《吼秦腔》《祭父》《雨夜憶母》發表後多次獲獎。出版散文集《生命的背景》《忘卻的月亮》。
《八棉衣》又名《對繡鞋》，是秦腔傳統名劇。宋時，原城縣督頭白石剛是一賭徒，揮霍無度，把催收到手的糧銀也輸為虧空，恐縣官追要，乃深夜盜富戶馬鴻家財物典賣以抵庫銀，馬鴻的大管家夜巡時發現有人翻牆盜竊，被白石剛殺害。
儒生張成愚欲赴京應試，因家貧困難以成行，即往舅父竇九成家借貸。竇九成囑其女竇秀英收拾棉衣八件讓其前往當鋪典當以換行資，竇秀英對錶兄有情，特在所包八件棉衣中夾放私房錢白銀十兩和繡鞋一隻以示情意。成愚對秀英暗中夾帶銀兩和繡鞋之事渾然不知，未打開包裹便一股腦兒地隨衣服一起典當了出去。適逢富戶馬鴻家前夜被盜，且殺了管家，官府督頭白石剛自盜又殺人，為嫁禍於人，派差人同失主正在當鋪稽查。
成愚前來當物時，索價尚不及包裹內銀兩之數，引起白石剛差人和失主懷疑，白為替罪脫身，強行認定成愚所當之物俱屬所盜贓物，成愚遂被官府緝拿。然而經過查驗，成愚包裹內之物並非馬家丟失之物。此時，督頭白石剛慫恿失主承認成愚典當之物就是他丟失之物，又說繡鞋是他女兒馬群英之物，誣陷成愚為盜賊。受理此案的縣官楊廉偏信一詞，加之內奸白石剛隱藏深，機巧善變，燈下黑，在證據不實的情況下，認定成愚盜物殺人，公堂之上竟嚴刑拷打，白石剛怕事敗露，屈打致成愚昏厥如死，楊廉聽取白石剛之言，成愚被拋屍荒郊野外。成愚之母見子久去不歸，後又聽人說被縣官嚴刑拷打，即去娘家探其究竟。
兄弟竇九成與侄竇女秀英願去公堂對質。縣官在堂上被問得無言以對，秀鞋露男女私情又害死表兄，竇秀英又在堂上憤然自刎。乞兒仁義又在荒郊野外捨身救下將要斃命得成愚，後偕張同去開封府包龍圖台前告狀。白石剛做賊心虛廟裡給神許願，恰好被在廟裡安身的乞兒仁義聽見，乞兒仁義並願為此作證。經包公審訊真象大白，張得以名冤。清官錯案的楊廉被免官為農，見利忘義坑害人命的證人馬鴻抽腸掏心沒收家產，白石剛被包公大鍘刀腰斬，馬鴻萬貫家財歸判乞兒仁義執掌。
時至今日，這初戲對執法辦案人員還是很有教益的。細細品味，有著深刻的社會含義和現實性，其忠奸興亡的故事和悲歡離合的情節，不時提醒自己細心、謹慎、律己、律權。
黑臉的包公，清廉急功的楊廉縣令，花臉毛凈匪像的白石剛，文彬彬的秀才張成寓，情竇初開的竇秀英，為富不仁的富戶馬鴻，見利忘義的女兒馬群英，嘴甜睿智的乞丐華仁義...考打人犯的板子，還有那口異常鋒利的大鍘刀時不時出現在人的心裡。自古到今，戲裡戲外，就有黑白兩道的人，就有擅權亂國的人。衙門中人自古就沒有純凈過，古代人把所有的謳氣和積怨、對公平與正義的渴望都寄托在包公的大鍘刀之下，在包公的吼唱中，鍘刀抬上，人頭落下，曲終戲收場。
小時候鄉村的戲台上，我演過楊廉的角色，那時沒有從政的經歷，對歷史知之甚少，受教科書的影響老覺得古代的縣令都是貪官，沒有認識到古代縣令工作的艱難、繁雜和壓力。現在的縣令不再辦案，有公檢法司隊伍龐大的專門人員去做，古代的縣令集查辦案件、征運糧草、清收稅賦等等諸事合一，其勞累和壓力是現代官員無法想像的。當然，在中國古代漫長的農業社會中，商貿不發達，經濟管理職能需求不大。打擊刑事犯罪、評判人間是非、維護社會穩定成了最主要職責，也成了縣令的主要政績考核內容。
古代官員價值追求主要是精神方面，表現為光宗耀祖，社會尊重感和榮耀感，而不在收入待遇上。當然住房有官邸，就縣令而言大堂審案判事，二堂批閱文卷，後院住家。把古代官員一概以腐敗的官僚批判是錯誤的，封建官員的愛崗敬業，清廉愛民，敢於擔當，為民請命，動輒抬棺上殿，拋命直言，這些事是現代官員談莫能及的。
幾千年的清官文化，為民請命的思想，對官員的人格是有塑造鑄型的。宋代是清官文化盛行的朝代，戲中的楊廉是宋代皇帝招考提命的官員，自幼勤學，飽讀經書，考入進士，效用三年後初任原城縣令，新官上任，勤政愛民，清理積案，夙夜在公，連破幾起無頭懸案，百姓稱好。「百姓個個呼青天」。正在得意關頭，「馬鴻報來案一件」，壞事從他身邊人白石剛賭徒欠賬、行竊殺人開始了。白石剛是古戲中內奸犯科的典型，知法犯法的代表。賭徒白石剛行樂吃喝無度，貪占庫銀，為補庫虧，白石剛入富戶欲盜竊抵庫虧殺人，栽贓陷害考生張成寓，富戶馬鴻及其女馬群英為富不仁，被白石剛利誘做偽證害人，杜九成及其女杜秀英敢於維護權益上訪。楊廉輕信下屬白石剛，不堪動怒，對一介考生張成寓酷刑拷打，被白石剛故意打死，在發生辦案安全事故後，楊廉不是積極報告，怕丟官又聽白石剛之言，將屍體丟棄在荒郊野外。乞丐仁義救活張成寓開封府上訪，包公走群眾路線，在乞丐仁義夜聽白石剛給神許願，吐露實情，包公藉以查清全案，各歸其罪。
在這初戲裡，最讓人解恨的是那口鍘刀，那口敢於向社會黑勢力及貪官污吏開鍘的亮晃晃的鍘刀。包公形象的廣傳播，從另一個角度講，反映了宋代社會的社會現狀。小說《水滸傳》就是宋代的社會現狀，官吏腐敗，官商勾結，黑白兩道，清官難做，富戶見利忘義。呈現出一個「水滸化」社會的現實寫照。
中國歷史的興亡反覆證明，「水滸化」社會的出現，是一個王朝走向滅亡的開端，《水滸傳》里的景象凸顯出來：官員黑白兩道，高層和地痞深交，內奸草菅人命，腐風壓到清風，暴力事件不斷，官員結黨，政府失信，道德淪落，男盜女娼，公平正義喪失。民眾渴望有個包公的大鍘刀來發泄對社會的不滿。
宋朝那八件血污的棉衣，飽含著太多的獄訟內涵和興亡哲理，飽含著提刑官在案件面前應該對社會、對為官的不斷深思、提醒和警覺的寓意。使人警鐘在耳，不敢懈怠。
當我面對疑案，負荷在肩，壓得氣血不暢時，我總愛唱這段戲安慰自己，清廉做事，也要明智不昏，《楊廉上路》鼓點敲起，板胡弦動：「在原城堂前我上了馬，我楊廉心堪亂、冒著風雪、勒回馬頭想當年！我楊廉自幼兒曾把書念,晝夜間身不眠苦讀聖賢,辭別了俱家人我上京求官,作三篇文章顯才男,監堂的考官捧上殿,御筆親點效用三年，又命我原城堂前作縣官，上任來我斷過無頭命案，百姓們個個呼青天，馬鴻報來案一件，白石剛拿來一生員，張成寓上堂言不變，四十扳考死公堂前，我只說打死人命官有險，白石剛與我巧一言，他言說打死歹人無證件，將屍首撂奔荒郊灘，我正在二堂批文卷，呼聽得呼聽得堂鼓叮里隆咚，隆咚隆咚咚咚咚響連天，我道是何人把冤喊，杜家的滿門來喊冤，杜綉英女子悔而怨，執鋼刀她自刎公堂前，我正在後堂納悶倦，包相爺的白牌到此間，早去一步還罷了，遲去一步命難全，催動了坐馬往前趕，放大聲哭奔在封俯堂前。」
那蒼涼凄婉的秦腔回蕩，唱出了一個七品小官，凈身勤勉，欲為民請命，然而內奸設陷阱，群眾誤解，上級加壓，涉事人刁蠻，提刑官進退為難的凄苦心理。這一段戲成了調劑我心理壓力的一劑良藥，宋代那帶血的八件棉衣，時時提醒我察微析疑、審人察己，不枉不縱。我又深深知道，自古以來，從來沒有那些陰陽兩世間奔走的神探，也沒有包公那把亮森森的大鍘刀，只有提刑人的辛勞、費神、智慧、堅守和努力。
啊！那八件血污的棉衣，你使人不敢懈怠、不能迷糊。
（2014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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