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能遇見的一切
整個小學一共有五間破舊的教室,正面牆垛上的「教育要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已經被歲月侵蝕,變得模糊。
剛入小學那年,也就是一九九九年,就在這所舊校舍的西邊,正開工興建新校舍。在項目竣工以前,不得不和二年級的同學輪流使用一間教室。姐姐直到小學畢業也沒有坐在新教室里上過課,所以能在新教室里度過一年級的下半學期,我已經很開心。
到了二年級就搬到了東邊的破舊教室。記得那時候,學生每年冬天要給學校交一車柴火。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但因為家裡口糧田很少,靠種地得到的柴火也不多,所以在冬天裡柴火就顯得格外珍貴了。那時候,整個村子裡也沒有幾輛靠譜的機動車,用牛車送柴火到學校就是一件很有面子、很上檔次的事兒了。家裡也沒有牛車,所以從來都是爸媽背到學校的,而且是我們姐三三個人的份。到底有多沉,走那麼遠會有多累,只有爸媽知道,我,無法體會。
柴火準備齊了,就開始要安爐子取暖了,是那種一節一節的爐筒,一直接到煙囪。那爐筒銹跡斑斑,但卻是我們唯一的熱源。
按照貼在黑板左側的值日輪流表,每天都有負責燒爐筒的值日生。燒呀燒,燒呀燒,燒得屋子暖了,屋裡面煙也就滿了。挨爐子最近的同學,被嗆得眼淚汪汪。講台前,無所不能的老師正一筆一划地寫下某篇課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我們永遠也理不出的行文線索,老師都理得出。
等春天到了,楊樹抽了新芽。路邊的青草也簇擁著抬起頭來,仰望蔚藍的天空。有燕子從樹梢飛過,留下唧唧啾啾的叫聲,飛向了太陽那邊。春天裡,蒲公英是最早可以採到的食材,配上自家製成的黃豆醬,也是一道美味,是清火的不二之選。
學校離家大概有三里地的路,是的,三里地,沒有人說成1500米或是1.5千米。那時候也沒有買自行車的閑錢,大人們二十分鐘的路程,貪玩調皮的孩子得走上半小時或者更久。兩側有高高的楊樹,有些樹梢不安分地夠到對面去,交錯在這條小路的上頭,在夏天,映滿了一地樹蔭。
那時候,夏天裡蜻蜓特別多,尤其是在亞麻地和麥田。亞麻是當地的一種經濟作物,莖高達一米多,我們喜歡的是它開花的時候。一整片亞麻地開滿了淡紫色的小花,每朵花都神奇地擁有五片花瓣,擁有自然的香氣,所以蜻蜓也都聚集在這裡,像一場盛裝舞會,一場蜻蜓家族的狂歡。
農村夏天的夜晚是恬靜的。靜,不是沒有聲音。蟬鳴、蛙叫,在夜空里星星的微光下,顯得格外詩意。左鄰右舍也都睡得很晚,湊到一起聊著天,大黃狗就趴在人群邊上,吐著舌頭望著主人。
那是一個幾乎沒有手機,幾乎沒有電腦,絕對沒有iPad的季節。我們有的是:溜溜、piaji(東北話,目前在字典里好像沒有這兩個字)。我們玩一種以鞋子為道具的遊戲,這是一個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遊戲,對道具有嚴苛的要求。如今各種品牌的籃球鞋不行,滑板鞋不行,皮鞋更不行,只有家裡給做的一種東北話叫做「假鞋」的特製鞋才可以。而如今,這種特製的有媽媽手藝在的鞋子恐怕已經消失不見了吧。還有滾鐵環,東北姑娘們的嘎拉哈。
我家是土坯房,中間是門,東西各一間屋子。進門首先看到的就是東西屋的灶台,這一間也可以叫做廚房嗎?我不確定!窗戶是可拆卸的木窗,也算高級,窗邊有個可以180度旋轉的開關,用來固定窗沿。
家裡當年買了一台14寸的二手黑白電視,是熊貓牌的。換台是靠一個旋鈕,滿屏幕的雪花,根本沒有現在的標清、高清、超清的概念。能看到有畫面,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偶爾會受到其他信號的干擾,莫名地收到別人打遊戲的畫面。沒錯,就是那款堪稱經典的遊戲——超級瑪麗。當時一台插卡遊戲機也是價格不菲的,所以能在電視上看到遊戲的畫面,也足足是過了一把遊戲癮。
二零零零年,姥姥病逝。剛剛進入二十一世紀,他們那一代人沒有享過什麼福,那是一段太過艱苦的歲月了。衣無所衣,食無所食,常年累月就那幾身裝束。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冬天的大棉襖二棉褲穿在身上,人人都臃腫的像個皮球。
其實在農村,縫縫補補是一種習慣,以前只有大姨家有一台像樣的縫紉機,小孩子的衣服多半是大人的衣服重新剪裁改裝成的。即便這樣,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擁有。大年三十,能穿上新衣服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也算是年味兒在小孩子身上的一種體現。
不像現在的孩子,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圍著轉,印象里祖孫在一起的場景並不多,唯一的一點印象就是關於姥姥的。
姥姥會經常到家裡坐一會兒,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要回家去,畢竟有兒媳,有孫子孫女,要經常在自家裡幫幫忙才對。我家鮮有人來,姥姥會偶爾掖著藏著給我們帶一些平時沒有的吃的用的,至於為什麼會掖著藏著,為什麼要掖著藏著,我並不知道。「別讓別人看見」,這是姥姥常說的話,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和約定。
這個秘密,到現在,已經被姥姥帶走了多年。
這期間,曾搬家到遼寧義縣。那是第一次見火車,也是第一次在途徑哈爾濱的時候,隱約看見了龍塔,看見了城市耀眼的燈光。對於我,火車是新鮮的,水泥路是新鮮的,我們的新家也是新鮮的。
小溪從山頂流到山腳,清澈明凈,山上是各家的果園。因為過了收穫的季節,所以每棵樹都光禿禿的,但我斷想,夏末的這裡一定很漂亮:滿園的果樹披上綠色的外衣,結滿橙色的金桔、粉紅的蘋果、滾圓的大棗。
那邊有個老太太經常到家裡來,穿一身破衣裳,邋遢地讓人想一直,離她一丈遠。她頭髮已花白,滿臉堆積著鬆懈的皺紋,消瘦的臉頰向里凹得厲害。她不能講話,是個啞巴。頭腦也不是很靈活,一種七分痴三分智的狀態。她在家裡蹭吃過幾次飯,她對媽媽帶過去的甜菜梗很感興趣。那是一種乾貨,初秋的時候把甜菜的梗葉蒸熟晾成干,然後儲藏起來以備冬日吃。估計很少有人這樣吃過,如果不是為了降低生活成本,誰也不會吃這樣毫無營養的東西,不過說實話,那東西真真的是極好的。
爸媽是聽奶奶的話才舉家過來的,在這裡,奶奶有一家食雜店,店裡有很多誘人的零食。爺爺也會經常特地從外面給我們往家裡買吃的,他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頭,印象里就像親爺爺一樣疼我們。是他老人家讓我擁有過那麼一段短暫的,來自爺爺的疼愛。
這麼多年,有些人在年輕,有些人在成熟,有些人在衰老。記憶里這些可愛的老人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瞬間離開我們的生活,然後又過了多少年,慢慢淡出我們的記憶。
那些曾在我們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和事物,也包括默默給予我們愛的家人,與我們之間,原來,並沒有永恆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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