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超現實的雲

最新 07-22

為什麼一次絢麗的晚霞就會引發朋友圈刷屏？僅僅是因為美的話未免太沒意思了點。

雲作為我們抬頭即可獲得的圖像，屬於自然的範疇，但因其特殊的棲身之處——觸不可及的無垠天空，自古以來，便被基督教徒預設為神學之中天堂的化身。而在當代，《獅子王》中死去的木法沙化身為天上滾滾的雲給迷失的辛巴啟示。雲完全是具備符號學性質的，既有描繪特徵的性質，又有句法的性質。雲，並非只是一種風格手段，而是一種具備建構性的物質材料。可以說，雲是超現實主義的啟蒙者。

《雲的理論》的作者，法國藝術史學家于貝爾·達米施，梳理了西方繪畫史中的眾多名家，對「雲」的描繪，因此書的副標題為「為了建立一種新的繪畫史」。這本出版於1972年的藝術史專著，首次完全用符號學理論來研究文藝復興以來的透視法發展。

《雲的理論》封面中，頭頂白雲的美神出自里帕的《圖像學》一書。我們無法看到沒什的臉，就像我們無法看到上帝的臉。因為美神的臉圓與上帝的臉，我們只能穿過雲層看到他。

《雲的理論》內頁，雲的透視法

繪畫產生了透視，透視反過來讓繪畫成了一種科學。我們看到，包括喬托的斯科洛維尼教堂天頂畫、米開朗基羅的西斯廷教堂天頂畫在內的無數西方宗教繪畫經典，均以藍天點綴著白雲，作為上帝的顯現場所。但是另一方面，從文藝復興到19世紀的整個西方繪畫史，都建立在科學的空間透視法之上。透視法將萬事萬物「繩之以法」，令它們各安其位，各司其職的服務於畫家所創造的擬真空間。但是萬能的透視法卻始終無法使「雲」就範，無論是雲作為描繪的對象還是作為表現的題材。

米開朗琪羅西斯廷天頂壁畫

柯勒喬《聖母升天》帕爾馬大教堂

《聖母升天》雲朵細節

雲因其獨特的形狀（實際並無形狀，沒有表面的物體也就沒有輪廓），又每時每刻不在變化，有時甚至綿延無限，令試圖描繪它的畫家束手無策，雲成為藝術史中的一個特例。

幡狀卷積雲，像水母一樣的雲Cirrocumulus virga

像原子彈爆炸，積雨雲

雲彩呈彩色狀，虹彩雲

如同伏地魔降臨的糙面雲

湯圓一樣的球狀雲

像波浪一樣，波狀層積雲

冷空氣翻過山來之後形成波浪莢狀雲

富士山的五層笠雲

飛碟一樣的莢狀雲

透視實在拿雲沒辦法，但是當畫家們去描繪天空、原野、表明天氣，尤其是要表現宗教題材中的人神兩界時，又離不開雲。因此雲不但要忠實於其形象功能，還要肩付媒介的作用。比如丟勒關於教義的版畫總是少不了大片雲的填充。

雲的圖像，就這樣被賦予了難以企及、捉摸不透的氣質，荷蘭藝術家Berndnaut Smilde卻執意將雲的這種氣質拉回地面，拉回現實。他的創作，往往選擇畫廊，或者廢棄工廠、工作室、辦公室，至教堂等場地作為背景，利用噴霧機，配合精準的溫度與濕度，在室內製造出一個短暫的雲的幻象，並迅速用相機捕捉下瞬間，最終在刻板的照片記錄與荒誕地闖入日常環境的雲之間，搭建起視覺與心理的巨大反差。

Q:Your installation 「CLOUD」 is impressive, how does it work?

B:lt is really not that mysterious as there is no magic or high tech equipment involved; l use smoke, moisture and backlighting. By trying and testing different techniques I got the hang of it. I can control the space but the clouds are different every time, this makes every take an experiment until I get the right shot.

It always takes a while to get a cloud where I want it. I use a fog machine, and by carefully adjusting the temperature and humidity of the room, clouds are produced just long enough to be photographed. I like the temporary aspect of the work. It"s there for a few seconds before it falls apart again.

Q:As a viewer，I feel some parts of your works are mysterious,irrational, could I say they are surreal?

B:There is something ungraspable about clouds: it might explain why people have been projecting so many meanings and myths around clouds for centuries. The clouds are in fact real, but producing a cloud is always determined to fail. The clouds exist for a few second before they fall apart, but for a very brief moment you transport the image of a cloud inside a space and start making new connections. I guess it is the unusual context of bringing a cloud indoors which can be surreal.

Q:Who is your favourite surreal artist?

B:Ren Magritte.

這種將圖像置換環境，帶給本應熟悉的日常生活一股陌生感覺，進而對觀眾的心理預期進行挑戰的手法，來自上世紀初便已誕生的超現實主義流派。

馬格利特的超現實主義繪畫便以此著稱，如他將母與子肖像的面孔互換，將誘發男性慾望的女人體精簡至只剩性器官，至一絲不苟地描摹出一支煙斗，並同樣認真地聲明「這不是一支煙斗」等等，均是將我們司空見慣的圖像隨意加以顛覆，正如Smilde讓遠在天邊的雲，如路人般從你身邊默默經過，觀眾麻木的感官便被強行喚醒。

馬格利特《這不是一支煙斗》

馬格利特《心弦》過度放大的玻璃杯和比例不對的雲

馬格利特《光的世界》放眼看去似乎是普通的寫實，但再仔細看來，作品中明顯不合常理的矛盾以及作品本身神秘又冷峻的氣質給觀者帶來精神上的震撼。

馬格利特《綠洲》

馬格利特《雲》

馬格利特《清晰的思路》

這種使日常生活陌生化的手法，與超現實主義誕生的背景有關。在二十世紀初的歐洲，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災難，撼動了西方文化價值。歐洲自古以來崇尚理性與進步的思想，伴隨著突飛猛進的工業革命，卻帶來了戰亂的結局。歐洲知識分子們目睹家園坍塌，兵戎相向與殘缺的屍體，陷入深深的困惑。理性進步控制下的世界正如浮士德為獲得無限的發展，將靈魂出賣給魔鬼。

因此，被規範得井井有條的日常生活，在超現實主義者看來，不再是合情合理，不再具有絕對的合法性，因為既然理性所指引的技術進步與思想觀念有可能帶來災難性後果，那麼理性本身，也使成為值得懷疑與反思的對象。超現實主義者的選擇，是從無意識的自由想像入手，粉碎理性的單一，置換熟悉的場景，從而揭開障目的樹葉，直指他們所認為的「超現實」，或「絕對的現實」。

超現實主義即意味著個人潛意識在視覺上的表現。往更深一點探究，不同時期的超現實主義是當下的心理語境在文化學和語言學上的實驗。

所以作為當代的Smilde的雲，與馬格利特不同，他的雲既指向了日常生活的荒誕，同時又因其特殊的身份，而具有了自古以來便如影隨形的宗教神秘氛圍。宗教神學，作為與理性精神相伴的思想體系，同樣以禁慾、修行約束著人類生活，因而成為超現實主義者攻擊的對象之一，達利便在他的作品中，不只一次地描繪過基督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