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氣長存滌千古,清歡至味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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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 ZAI HUANG DAO
| 家在黃島 |
有 聲
讀 物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
「恕我直言,我偏愛的人是蘇東坡。」林語堂直言自己喜歡蘇東坡,不然不會專門為他寫傳。我也喜歡蘇東坡,不然不會專門去書店挑一本《蘇東坡傳》來讀。
「我寫蘇東坡傳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以此為樂而已。」翻開書的原序,林語堂如此直白的袒露了自己的寫作緣由。僅僅「以此為樂」就能洋洋洒洒數萬言去描摹一個人的生平嗎?我是不信的。這裡面定然有更深的原因。好在沒用多久,林語堂就給我們揭開了真正的答案。他在原序里給了蘇東坡極高的評價,說他在很多方面,是其他詩人不能望其項背的。蘇東坡集諸多品質於一身,是天地間的鳳毛麟角,「是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並且林先生毫不避諱地說:「我認為我完全知道蘇東坡,因為我了解他;我了解他,是因為我喜愛他。」讀到此句時,我終於明白了一個文人對另一個文人的惺惺相惜和滔滔景仰。
全書從蘇東坡的輕鬆逾越,壯志凌雲,不可抑制的縱橫才氣開始著筆,到蘇東坡和王安石狹路相逢,再到他因「文人相輕」而遭嫉妒陷害,從而導致仕途落寞。少年得志的東坡有著「一時驊騮長嘶,奮蹄蹴地,有隨風飛馳,征服四野八荒之勢」,「烏台詩案」里的他有著最艱難沮喪的時光,然而,那也是他詩文盛產的時期,他那時的詩「憤怒與苛酷的火氣全無,只剩下安興平和與順時知命的心境」。
喜愛他至真至純的情感流露
人們常說一個人作品的風格便是他性情精神的自然流露。蘇東坡卓絕的才華,深深印在他寫的每一篇詩文上。蘇東坡在給朋友的書信里寫到:「我一生之至樂在執筆為文之時,心中錯綜複雜之情絲,我筆皆可暢達之。我自謂人生之樂,未有過於此者也。」他是真正的寫作愛好者。東坡的詩用韻自然,用典深刻,散文筆力所及,廣闊至極。古文莊嚴,小品曼妙。竊以為蘇東坡的作品都是他強烈的表達欲,加上對文字信手拈來的超級天賦糅合而成的,讀來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我從內心愛慕的都是有浩然正氣的作家,這種正氣使他們的作品屹立如山。而且,蘇東坡詩文那種發自肺腑的「真純」,給人歷久彌新的感覺。
據說,蘇東坡幾乎每天都寫作,《東坡全集》里有三千七百多首詩,三百多闕詞,無數優美的散文,以及見解精到的論文。而遺憾的是,這只是他創作的一部分,很多作品都沒有流傳下來。蘇東坡是中國文學史上的曠世奇才。歐陽修對蘇軾的讚賞也值得一提,「讀蘇東坡來信,不知為何,我竟喜極汗下,老夫當退讓此人,使之出人頭地。」歐陽修還對兒子說:「記著我的話,三十年之後,無人再談老夫。」此話果然應驗,甚至在朝廷對東坡的作品禁閱之時,還有人暗中偷讀他的文章。
喜愛他浩然之氣中的超然
《江城子·密州出獵》是蘇東坡由杭州到密州知州上任所作的一首詞,這也是我尤其喜歡的一首,這首詞氣象恢弘,充滿了陽剛之美。「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每次吟誦這些句子的時候便覺得自己不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劍氣逼人、豪氣衝天的爺們兒。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這首豪邁與婉約相兼的詞里藏著蘇東坡豁達超脫的襟懷。「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是蘇東坡一生浩然之氣的最好總結。蘇東坡被免太守官位傳喚進京時,全家人痛哭,可他還有興緻給家人講個笑話,可見他心態的淡定和從容。他寫諷刺詩鄙視虛偽的讀書人多談仁義,實則以此為求取功名富貴的階梯,並對官場榮耀表示鄙夷。他在獄中度過四個月零二十一天,除夕被釋放,積習難改,當天就寫了兩首詩,一首「卻對酒杯渾是夢,試沾詩筆已入神。」看到這裡,我都忍不住笑出聲,他的狂放也是病入膏肓了。另一首「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鬥少年雞。」他又文思泉湧了,連他自己也擲筆大笑自己的不可救藥!
喜愛他洒脫不羈的豪邁
蘇東坡是真正的生活家,他的寫作是根植於生活的,表達一種隨緣自足的生命觀,即使在困窘之時,依舊寫文採風流的文字,恰如他那句「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很多人愛極了《定風波》里的那句「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淡淡的惆悵里流露的是一股卓立於人間的超然。真的是「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他字裡行間釋放的情懷讓人慾罷不能。你可記得那風靡一時的網紅句子:「歸來仍似少年」?我猜那定是熟誦了蘇東坡「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的人寫下的句子吧。
我每次讀《念奴嬌·赤壁懷古》時,都會折服於蘇東坡的豪放。「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世事變遷又平添幾多無奈;「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赤壁古戰場的雄奇壯美又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他雖身遭貶謫依然洒脫不羈,此等豪邁令人折服。
喜愛他從容淡定的高雅
「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東坡已經看透世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東坡已經體味了生命的漂泊不定,但他依舊熱愛生活。紹聖元年(1094)章惇為相後,卻首先拿蘇東坡開刀,他被貶謫到廣東高山大庾嶺以南,五十七歲的東坡飽經命運盛衰,已經無懼無憂,心中一片安靜寧謐,他給朋友的信中寫道:「來此半年,已服水土,一心無掛慮,因為已經樂天知命。」
看到此時,我想起學生時代學過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東坡的樂觀曠達和隨遇而安躍然紙上。很多人知道蘇東坡發明了東坡肉,殊不知,他還是東坡湯和很多美食的發明者,甚至還自己釀酒。即便不解杯中趣的人,讀了《酒頌》,也會心馳「湛若秋露,沐如春風」那種陶然微醉的快樂,神往那「身後名輕,但覺一杯之重」的難得糊塗。
清朝畫家盛大夫在《溪山臥遊錄》中說的:「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機智。多一分機智,即少卻一分高雅。」蘇東坡的淡定從容里自帶機智高雅。
喜愛他對生活至情至性的熱愛
無論是《前赤壁賦》的「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還是《後赤壁賦》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都讓人佩服蘇東坡詩文里寫景的妙處。蘇東坡對景物的那些貼切且美好的描寫,正是源自他內心對生活的真正熱愛。蘇東坡說自己「我是識字耕田夫」。
他在作品中經常歌頌勞動,他熱愛勞動,尊重勞動人民,也親自參加生產勞動。作為封建社會的文人官吏,能夠做到早出晚歸辛勤耕作,能夠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這在中國文學史上是極少見的。他的田園詩具有勞動生活氣息,不僅描寫了詩人參加勞動的情況,還宣揚了依靠勞動而食的理念。尤為難得的是,他對勞動人民的感情是十分真摯的。
喜愛他重情重義的性格
蘇東坡與胞弟子由有著深厚的手足之情。無論是早年,他們的飛鴻頻繁,飽受「風雨對床」之思,還是日後順逆榮枯的過程中,他們憂傷時相互慰藉,患難時相互扶助的手足情,都可見一斑。子由也在東坡的墓志銘上說:「我初從公,賴以有知,撫我則兄,誨我則師。」可見二人情義之深厚。家喻戶曉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便是蘇東坡歡飲達旦,大醉後寫的,「兼懷子由」的題注,也讓他們兄弟間的手足深情,溢於言表。
蘇東坡有一個紅顏知己兼愛妾,叫王朝雲,她原為西湖名伎,生的是天生麗質,聰穎靈慧,且能歌善舞,雖混跡煙塵之中,卻獨具一種清新潔雅的氣質。由此也深得東坡的寵愛。此女在蘇東坡被貶謫的窮困潦倒日子裡,到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的凄涼晚景下,王朝雲依然不離不棄,對他深情款款,給了他「生則同室,死則同穴」的忠貞愛情。從側面也可以看出東坡對愛人的重情重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我們很多人都熟悉這首詞。這是蘇東坡寫給其原配王弗的,讀來真可謂是情意纏綿,肝腸寸斷,字字血淚。蘇東坡那年十九歲,與年方十六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美貌,且侍親甚孝,二人恩愛情深。可惜天命無常,情深不壽。王弗二十七歲便去世了。從題目便能體會蘇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深情、痛苦。這首「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且傳誦千古的悼亡詞寫的情深義重。
喜愛他清心寡欲的高雅
林清玄說他從小學時代就喜歡讀蘇東坡,當時讀古文都不懂,唯獨蘇東坡,一讀就懂。因為他總是能用最簡單的文字描寫最深刻的感情。「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那種長恨和遺憾都含在字裡行間,但是他又活得通透明白,告訴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帶著對生活的善意和心中飽含的溫暖,「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林清玄還有一本散文集《人間有味是清歡》,這個題目便來自蘇軾的一闕詞。「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種清歡正是來自對平靜的、疏淡的、簡樸的生活的熱愛。「清歡」的境界是很高的,它不講究物質條件,只講究心靈的品味。蘇東坡的「清歡」就是蘇東坡的高雅之處,不是凡人多能體悟。而我猜想他一定是飽經了滄桑才有了後來的「清歡」。死裡逃生的東坡在不惑之年裡更多地看淡了人生的意義,他曾在別弟詩里感慨自己的生命猶如趴在旋轉中的磨盤上的螻蟻,又如旋風中的羽毛。仕途受挫的他,在《洗兒》里還寫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可見他渴望清歡一生,不想再為功名利益糾葛所累。
喜愛他人之常情的矛盾
林語堂筆下的東坡似乎太完美,最後來挑剔一下東坡的不完美吧,這就是他的矛盾。很多人拿蘇東坡與陶淵明比,東坡也自評:「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在經歷了冤獄生死之後,蘇東坡「樂乎于田野鄉間」,我們在蘇軾身上,常常也能尋到陶淵明的影子。當然,有人覺得,蘇東坡的人生境界雖日臻脫俗,但比起陶淵明的境界來,終究略遜一籌。蘇東坡一生宦海沉浮不定,仕途艱難險惡,但他終究沒有離開仕途,遠離塵世。即使一腳清醒地踩進了山水田園夢,一腳還難得糊塗地堅守仕途,或許他矛盾了半輩子,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卻還總惦記著有朝一日可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東坡洒脫不羈的一生何嘗不是矛盾的一生呢?他在《觀潮》里寫道: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此詩首尾的重複成了後人的熱點解讀,不管是「不過如此」的版本還是「正是如此」的版本,可能都是後人的偏頗理解。據說這是東坡臨終前給小兒子蘇過手書的一首偈詞,那時蘇過將去就任中山府通判,而那時的蘇東坡已經風燭殘年。恐怕就是東坡活著的時候,你去問他,他自己也是懷揣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愫吧。當然這只是我的片面揣測,可能純屬我自己的矛盾心情作祟,於是乎,我窺探到了他的矛盾。按照林語堂的說法,蘇東坡生前也在探尋長生不老的秘密。一個如此曠達洒脫之人也有他「想不開」的時候呀,所以不管是林語堂還是我,恐怕任何人對東坡的解讀都帶有了自私的成分呢。
人生實苦。很多人喜愛蘇東坡,我想是因為他飽受人生之苦,卻仍葆赤子之心的緣故吧。「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在林語堂眼中,在我的心中,蘇東坡是千古風流人物,看得清明,活得通透。正是我輩俗人的楷模典範。需要細細體悟,慢慢揣摩。
文/厲貴香
簡介:家在黃島作家聯誼會會員。80後,英語翻譯一枚。喜歡龍應台、林清玄、雪小禪......喜歡散文和兒童文學,金庸迷。
主播/譚學倫
簡介:上泉朗誦社會員,清溪詩社會員。黃島區靈山衛街道人。為了生活忙忙碌碌,閑暇時候喜歡堆砌點文字,抒發下對生活的感悟。作品散見報刊和網路平台。也有散文和詩歌作品收錄於叢書出版。也喜歡朗誦藝術。雖水平不高,仍在學習提高當中,但仍樂此不疲。時常給孩子們錄點睡前故事,並以此為樂。
本期參與編輯
主編:靜 秋
排版:劉培蕊
校稿:薛素愛
複審:譚學倫
發布:靜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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