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李寧，打著大哥大站在2018年的巴黎時裝周上
蘇禾
每一位看到李寧2019春季新品海報的中國觀眾，應該都會會心地一笑。
海報上，繁體反白的「中國李寧」字樣十分搶眼，而背景中年輕的李寧手拿白色大哥大、身穿紅色高領衫和夾克外衣的形象，則無疑代表著每個中國人的「1990」。
有網友戲稱，李寧是在用海報幫自己的品牌瘋狂打call。雖然當我們凝視著海報上李寧那張依然鮮嫩年輕的臉龐，似乎已經很難將這個小夥子與現在兩鬢斑白、在商場中幾度大起大落的企業家相聯繫。
不得不說，這一次「中國李寧」確實點燃了巴黎。6月底，李寧2019春季系列發布，「中國李寧」「1990」的懷舊元素成為了此次大秀的主題。看似簡單的「懷舊牌」，背後卻別有深意。
貫穿整個系列設計的，是對作為體操王子的李寧傳奇輝煌的體育生涯的回顧，這從發布會的邀請函上便可以看出。這張邀請函沒有太多花哨的裝飾，只是用黑體中文大大地標明時間地點，而背面則是一張李寧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中他身穿體操服，一手握著鮮花，另一隻手背在身後，驕傲地展現出胸前的一疊獎牌。這樣的邀請函似乎太過「個人主義」，但它放在「李寧」這個由運動員創立並以運動員本人姓名作為名稱的品牌之上，卻又十分合理。
作為體操王子的李寧無疑是輝煌的，他創造了世界體操史上的神話，先後摘取14項世界冠軍，贏得一百多枚金牌。他在1982年南斯拉夫薩格勒布舉行的第6屆世界盃體操比賽中，一人奪得男子全部7枚金牌中的6枚，獲單杠、自由體操、跳馬、鞍馬、吊環和全能6項冠軍；而在1984年第23屆洛杉磯奧運會男子體操單項比賽中，他獲得了男子自由體操、鞍馬和吊環3項冠軍，一舉奪得三金兩銀一銅，接近中國代表團獎牌總數的五分之一，成為該屆奧運會中獲獎牌最多的運動員……
可以這麼說，李寧的整個體育生涯，完美地詮釋了自己品牌的slogan：一切皆有可能。
在那個資訊沒有那麼發達的年代，「李寧」這個名字成為了一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英雄的名字，一夜之間家喻戶曉。而這些60後到80後的國人，成為了李寧品牌得以維繫至今的關鍵——在他們心目中，「李寧」早已不僅僅是一個品牌。
就在此次發布的服裝中，我們可以看到李寧參賽時的一系列照片被印上了T恤和衛衣，有些照片下方還配有李寧的簽名。而服裝上醒目的繁體「中國李寧」字樣，則彷彿比賽場地看台上的一波波吶喊。不得不說，這種氣勢帶有強烈的中國式懷舊，它輕易地便觸及到了國人的愛國主義情懷和從未消弭的集體主義精神。一瞬間，當年看台上的觀眾彷彿跨過了塵封的三十多年時光，重新出現在了2018年的巴黎秀場，他們的吶喊聲不再雜亂無章，而是被整齊地印刷在了一件件「李寧」出品的服裝之上，以「國潮」的形式再次吸引著這個世界的關注。
而「1990」這個數字，本身便帶有太多屬於年代的回憶。那時的中國，跨過了20世紀80年代的轉型，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漸漸蘇醒，整個社會一片欣欣向榮。隨著市場經濟的繁榮，一個新的經濟的自由空間逐步出現，「下海」變成了當時的時髦。曾經騎著二八大梁自行車的人們有的忽地開上了小轎車，而那個在比賽場上翻轉跳躍的體操王子，手中也握起了大哥大。對李寧來說，1990這個簡單的數字串，代表了太多太多。
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
1988年，這個眼睛炯炯有神的壯族小夥子李寧25歲了，長年的高強度訓練和比賽讓他的身體傷痕纍纍，而當時青黃不接的中國體操隊卻仍然需要他繼續帶傷上場。在漢城奧運會弔環比賽和跳馬比賽中，李寧出現了嚴重失誤，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失敗」。一瞬間，罵聲鋪天蓋地而來，甚至有人給他寄來刀片和繩子，希望他自殺，他覺得自己「從一個英雄變成了罪人」。1989年4月，李寧正式退役。而這場靜悄悄的退役卻並沒有榮光。退役後，李寧加入了當時的國民運動飲料健力寶飲料有限公司。之後在健力寶的支持下，他以其姓名命名創立了「李寧」運動品牌，品牌涉足廣泛，從生產運動服裝、運動鞋到各類體育用品，一應俱全。
李寧2019春季新品發布秀場設計，復古的燈箱和字體，彷彿把時間拉回了那個1990的「李寧元年」
終於，李寧迎來了他的1990。這一年，「李寧」以贊助北京亞運會中國代表團為開端，開始大力擴張業務。對他和他的品牌來說，這無疑具備「元年」的性質。有人認為，是「李寧」開創了中國體育用品品牌經營的先河。也是在這一年，這個依然年輕的小夥子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人生的轉型。
所以，這次用在了設計中的「1990」，其實包含著「李寧」回顧來路、重新開始的決心。
大LOGO、寬廓形，這是近年街頭運動風的標配；而體操服元素、國家隊隊服元素，甚至是中式校服元素的加入，則令整個系列充滿運動和年輕的活力；頻繁出現的「中國李寧」「1990」令服裝具有了極高的辨識度，更為整個系列注入了懷舊的靈魂；同時，配色上也十分巧妙地凸顯了「中國設計」的特色，不論是紅、藍、白營造出的活力感，還是紅配黃的「番茄炒蛋系列」，都具有濃濃的中國氣息。
復古的風格與前衛的設計理念相結合，這些運動裝備大大提高了潮流度，不少時尚界達人戲稱，「李寧」一夜之間變成了「時髦精」，「高街感迎面而來」。
「『李寧』變得不一樣了」，這成為了大家的共識。而這場「重新開始」的戰役，其實早在2017年便已打響。2017年11月11日，「李寧」發售了一款潮鞋：GAI適無雙｜Li-Ning AIP 「GAI」特別版。借著《中國有嘻哈》一炮打響的說唱歌手GAI的熱度，這雙定價為￥899的特別版運動鞋一度十分搶手。
這雙特別款鞋子的設計靈感來自於重慶的火鍋，以GAI歌詞中的「山水天地」作為元素，顯然也極易令人聯想到GAI那句經典的歌詞：我吃火鍋，你吃火鍋底料
倘若你喜歡嘻哈，那麼你或許還注意到了「GO$H x 李寧無界」，這款限量50雙的鞋子：
轉年來到2018年的初春，「李寧」的「悟道」系列一經發布便在海外引起了一波討論。
「悟道」本身不僅僅是一個走中國風的系列，它已帶有濃濃的懷舊味道。自1992年李寧運動品牌成為中國運動員參加奧運會制定服裝以來，不知不覺已形成了鮮明的中國風格。「悟道」系列中的一些單品以復刻的形式重現了中國在世界體壇的輝煌。
復古的同時，我們可以看到綁帶、多口袋、金屬感面料等潮服的元素被悄悄地運用在了設計中，戶外夾克下搭九分西褲和復古鞋，不對稱剪裁的連帽衫，長短褲混搭……「李寧」已經不再是我們記憶中的那個「李寧」。
除了幾款衛衣在發布兩天就相繼賣斷貨，這一系列最搶眼的還有鞋子。
其中，一款「液態銀」悟道鞋採取了中國古代木工工藝中的榫卯扣合概念，整隻鞋子可全部拆分為部件，組裝過程中不需任何裝置或粘合劑，就能牢固地拼合。同時，舒適的襪套和時尚的綁帶設計也令整個鞋款增色不少。
「液態銀」悟道鞋
「悟道」系列鞋子的款型十分搶眼，但美中不足的是看到的瞬間便會令人聯想起一些海外品牌的經典款式。這便迎來了一個令人揪心的話題：是抄襲還是借鑒？何為中國製造？何為中國設計？
我們來對比地看一下這一系列一經推出便很快售罄的運動鞋：
火遍大江南北的襪子鞋（上圖為李寧，下圖為巴黎世家）
而襪子鞋可不是「李寧」品牌第一次推出了，還記得上文中GAI的那雙紅色的「GAI適無雙」嗎？
顯然，這雙鞋不可能真正「無雙」了。
是「蝴蝶鞋」，還是抄襲阿迪達斯的 「YEEZY700」？（上圖為李寧，下圖為阿迪達斯）
當然，也有解釋說，這雙鞋是復刻了李寧2000年為奧運會領獎所設計的蝴蝶鞋，根本不存在抄襲一說。
李寧 「蝴蝶」領獎鞋（2000年）
18 年前，中國奧運健兒穿著 「蝴蝶」 領取金牌
這款蝴蝶鞋估計也沒料想到自己出廠便自帶熱搜體制，這廂與「椰子」的撕扯還沒分出勝負，那廂巴黎世家的老爹鞋也坐不住了。
巴黎世家老爹鞋
毋庸置疑，「老爹鞋」颳起了今年的運動鞋風潮，國內外各個品牌也都在相繼推出類似的鞋款。
Gucci 推出的 Apollo sneakers
但「中國設計」在此時卻表現出了較弱的對應能力，似乎完全無法在順應風潮的同時依然找到自己的特色。遙望隔壁ANTA，也是「一不留神」便設計出了「Yeezy + 巴黎世家」的結合款：
ANTA推出的復古新款備受爭議
其實，「李寧」踩到山寨、抄襲的「雷」早已不是一次兩次。2014年，設計師馬迅就曾發博怒斥「李寧」抄襲了他的創意。
隨著國人版權意識的覺醒，對中國設計中的山寨、抄襲現象的容忍度已經越來越低。發現此次「李寧」又涉嫌山寨後，有網友說道：「一波明目張胆的強勢抄襲，只是為了讓國人知道李寧也是可以漲價的嗎？如此不負責任地消費國人的愛國情懷。我希望看到的是中國設計，而不是這種沒有營養的中國高仿。」
質疑聲還在發酵，甚至有網友稱「李寧」製造的不是「國潮」，而是「國嘲」。
雖然批評聲十分嚴厲，但也更多帶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畢竟，一直以來，國貨雖然極力想要衝出國門，但表現得卻並不像中國體育那麼搶眼。據界面新聞報道：「李寧」的國際化起始於2001年，當時，「李寧」在西班牙開設第一家海外品牌店。不過2012年後，「李寧」已放棄主動出擊海外市場。過去多年，「李寧」的國際化步伐不大，海外營收對總收入的貢獻，長期徘徊在1%至3%之間，2016年財報顯示這一佔比為2.6%。
數據來源：港交所
而今年2月份紐約時裝周的「中國日」，其實只是時裝周與天貓的一項合作，作為置換，天貓有權從雙 11 活動中選出一些中國品牌，參加紐約時裝周，於是也就有了登上紐約T台開秀的「李寧」。這不禁令人質疑，走著中國風和復古的「李寧」，真的會引起全世界的關注嗎？除了情懷，「李寧」自身的設計又真的有資格立於國際時裝周之上嗎？
但我們可以看到的是，「李寧」抓住了這次機會，用「悟道」系列試水，贏得了不錯的口碑。同時，「李寧」積極籌備，又在今年6月份再次登上了巴黎時裝周，展現著中國設計的風采。這或許就如同1990那一年一樣，對「李寧」來說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回溯品牌歷史不難發現，「李寧」的轉型之路一直在繼續，這或許是驅使它能夠再次發光的內核所在。
在1993年—2003年間，「李寧」銷售額穩步增長，2003年突破了10億，2004年6月登陸香港主板市場。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李寧本人穿著「李寧」運動服和鞋子點燃聖火的鏡頭燃起了無數人的愛國之情，更是將「李寧」的品牌影響力再次推向巔峰。2010年，「李寧」在中國市場佔有率達到了頂峰的9.7%。
李寧在2008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點燃火炬
隨著中國市場經濟的快速變化和在創新路上不斷前行的其他國際品牌的壓力，「李寧」嘗試了一系列改變，包括整體定位向更年輕的群體靠攏，甚至改變了公司logo和slogan，那個「一切皆有可能」的李寧期待著「讓改變發生」。而「你不了解的90後」「90後李寧」等全新的品牌標語，則帶著一股「推倒重來」的氣勢。
改變，必然需要付出代價。一系列靠近年輕消費群體的做法似乎並未成功地贏得年輕消費市場，反而令之前的70、80後「鐵粉」開始對「李寧」望而卻步。在2010年之後，「李寧」的業績一度呈現跳水式下跌，2012年年度虧損近20億。
經歷了這樣的風暴，2015年8月，創始人李寧重任CEO，將slogan改回原來的「一切皆有可能」，展開了一系列品牌重塑工作。
不論是「李寧」的改變，還是它的重塑，都不是完美的。「李寧」身上存在著與其他本土體育品牌一樣的根深蒂固的思維，既不肯放棄國內的低端市場，又無法逃離國際大牌的陰影。同時，在研發與設計方面投入不足的弊端也逐步顯現。
再回頭看上文的「悟道」「中國李寧」「1990」系列，有設計師指摘這樣的設計未免太過簡單粗暴。巨大的LOGO搭配「毫無新意的文字堆砌」，令整個系列充滿粗糙感。
「難道衣服鞋子上堆砌幾個中國漢字就是中國風了？」
「只是漢字元號（悟道、中國李寧等）的簡單加入，並沒有體現更深遠層次的文化意義，造型也缺乏設計和藝術加工。」
「加入悟道、太極、虎、鶴、重燃等中國特色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意圖讓人輕鬆感知文化符號含義。但這些特色元素的使用並無章法可言，設計內涵也稍顯淡薄，簡單的文字圖樣堆疊，似乎在赤裸裸地展示著文化的表皮，內里的營養難覓蹤跡。」
這樣的指責似乎不無道理。
另一方面，對於運動品牌來說，高科技和新材料的研發更是重中之重。
以耐克為例，耐克公司的研發部由大批擁有博士學位的纖維面料、運動生理學等各類相關專業人才組成，擁有自主研發能力，同時他們還會和大學實驗室共同研發新技術。新技術投入使用之前，研發部會請運動員來測試產品，如面料拉力測試、耐磨度測試、烘乾洗滌測試等，以觀察人體在運動過程中的變化。
耐克在2017年自主研發的React鞋底，現已應用在自己品牌的籃球鞋上
而國內運動品牌在努力增強「顏值」的同時，花在研發上的精力明顯不足，大多數時候依然只能利用市面現有技術或對大牌產品進行「借鑒」。
時裝周過後，「李寧」迎來了品牌「第二春」，股價多次創下新高，從 2018年初至今，累積漲幅超過30%，市值穩居在 200 億線上。或許，這新一輪的資本的進入會為「李寧」注入新的活力，也期待轉型中的「李寧」不僅可以重拾往日輝煌，還能夠帶領中國本土運動品牌真正地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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