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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與音樂,《星船與大樹》

「現在的人都不懂得光線了。」

這是著名古樂(一般指18世紀中葉之前的音樂)指揮佩雷斯(Marcel Pe'rès)的話。這句話的上下文是,教堂里從前用燭光,這跟現在的電燈光完全不同,現在的人們已經無法理解燭光的柔弱和力量,以及信徒手捧燭光的敬畏了。這話讓我印象深刻,心想,早期音樂何止複製舊音樂,其實是在複製舊世界。而這怎麼可能?

近年來,我還是越來越喜歡早期音樂。它的陌生和遙遠讓我好奇,每次試著聽一類新作品,都有接受挑戰、磨鍊價值觀的快感。連演出不多的拉莫歌劇都讓我雀躍——拉莫的歌劇真是古董了,雖有愛恨情仇,但被時代風氣包成了塑料花,讓後人搔不到癢處;氣氛也太隔,不過供人作想像之用;也有美好之處,連其中的矯飾都很迷人。一代人的矯揉造作,在另一代人眼裡也許就是精靈古怪,天真爛漫呢。

上圖為大提琴家Steven Isserlis

右圖為Robert Levin新版莫扎特專輯Mozart: Mass in C Minor封面

早期音樂的內容實在太豐富,太有活力,看上去遠離當下,但並非象牙塔。我最近聽了三場印象深刻的音樂會,包括一場講座。三場的主角是鋼琴家列文(Robert Levin)和大提琴家埃薩里斯(Steven Isserlis),曲目是熟悉的貝多芬大提琴奏鳴曲。列文是我最喜歡的早期音樂學者之一,他關於「即興演奏莫扎特」的講座,我能找到的都認真學習了。對這類講課或演奏,我最感興趣的還不是他們呈現的音樂聲音,而是背後的想法和辨析。列文是古典演奏家中的奇人,他自作主張地改編了不少莫扎特的作品,包括沒人敢碰的《安魂曲》——當然是根植於多年研究之上。有人問他,(假如能遇到古人的話)是不是最想碰見莫扎特?他說不,「我最怕看見莫扎特了,他會說『你這個傻瓜!』」哈哈哈,這是專家的謙虛了,事實上列文談及莫扎特、貝多芬,真是口吐蓮花,讓我五體投地。

Beethoven: Symphony No.2 in D, Op.36 - Chamber Version for Piano, Violin and Violoncello (1805) - 4. Allegro molto

 Beethoven: Piano Concerto No.4; Symphony No.2 (Chamber Versions)

Robert Levin 

00:00/06:29

列文一直有個重要的觀點:研究早期鋼琴上的貝多芬,不一定意味著棄施坦威而轉向早期鋼琴,而是通過早期鋼琴去了解貝多芬的想法,進而在施坦威上追求那樣的效果。他說自從開始了解早期鋼琴後,自己彈施坦威的感覺完全變了。

說到譜面給演奏帶來的疑點,列文舉出了好幾個後人錯解古人的例子。又說到學者指出的誤讀現象,這算是老話題了,基本在各類古樂雜誌中都能看到,但許多例子看上去很明顯,卻錯了一百年。怎麼回事?有時我覺得演奏家太缺乏懷疑精神,敢於挑戰譜面的人太少;有時我也深感「習慣」之力。藝術離不開感覺,而感覺總是滯後於「事實」的。音樂家們憑自己的音樂感,往往把「不正確」的讀譜彈得有滋有味,自圓其說。正確與否,看上去早已不重要。此外,權威演奏家定的調子,後人唯恐學不像,哪還有懷疑的力氣?古典音樂演奏圈子,有時保守,有時勢利,這個極複雜、極智性的世界,也常常被看不見的威權所制。

列文和埃薩里斯都提到對很多版本的疑問及細節上演奏家需要做的決定。列文談到切分音,他邊大聲數拍子邊彈,然後讓大家比較結果。微妙的東西總是可以呈現的,用直接操習和試錯的方式放大「微妙」,教人感知,再把「微妙」完好地嵌回到呼吸里。音樂由生到熟,本該如此,此乃學習之道,也是文化傳承之道。這是我的觀點,也是我以為的,對音樂最有效的談法。

此外,很多時候,對音樂效果的歧見與辨析,並不僅是音樂問題,也是普遍的歷史研究問題、文化問題。音樂學家羅森(Charles Rosen)好幾次指出肖邦作品版本混亂,僅僅印刷錯誤本身就把音樂扭曲了——而且錯誤還不算太低級,讓本來就充滿新意、難以預測的作品完完全全真偽莫辨。再比如列文說,貝多芬時代,音樂出版就是以音樂家為目標的出版,「外人」干預不多;到了19世紀後期,業餘愛好者的需要增加,版本編輯相應出現,這就是那些所謂「被污染」的版本。20世紀,音樂學研究成熟,加上口味變遷,演奏者人人都恨不得有本凈版(Urtext)。不過,這些版本之間本來就不同,再加上作曲家自己的想法也並非不變,故後人以為譜子沒標註就是本真,同樣是偽命題。標記背後的文化習慣,永遠會被漏掉,你永遠需要全部的歷史和音樂經驗去解讀貝多芬的句讀。

上圖為巴赫手稿。

上圖為肖邦手稿。

上圖為莫扎特手稿,據Robert Levin考證,這部莫扎特第23號鋼琴協奏曲是為他學生Barbara Ployer所創作,這個女人頭像可能就是其得意門生普蘿雅。

在我眼裡,音樂的記譜以及記譜之中的迷失,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人的弱點的歷史。我們會懶惰、淺嘗輒止,會遺忘、取巧,會因為本性中的想像力不知不覺地「說謊」,也會因為權威的聲望而臣服。但我們又如此牽掛著好東西,有求真的誠心。特別是20世紀以後,科學精神滲透了各個領域,學院風氣從未遠離,精細和確切的要求更不會降低。在Inside Early Music中還有一篇文章,標題就是You can never be right for all time——你不可能總是對的,讓我大笑不已。「right」一說,可是大家心頭永遠的痛,也是一個長期的敏感詞。但這樣的痛苦和麻煩,也存在於任何異國、異時的對話中,說來無非是一種人生試圖去接近另一種人生。爬坡之苦,是因為人生距離之遠吧!

(本文收錄於馬慧元《星船與大樹》,原文題目為《音樂之錯》,中華書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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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船與大樹

馬慧元 著

書號:978-7-101-13129-1

出版時間:2018年6月

裝幀:32開 平裝

定價:48.00元

本書是旅居加拿大的華人跨界作家馬慧元的新作。本書收錄了她關於音樂和閱讀的二十八篇隨筆文章,分為「MUSIC」和「SCIENCE AND HISTORY」兩輯。書內有作者感悟音樂與人、音樂與夢想之力的文字,亦有記述阿克瑪的管風琴、管風琴上的弗蘭克,及巴赫和貝多芬奏鳴曲的文章,文字雋雅簡潔,思想的火花隨處可見。

馬慧元,生於天津,赴美留學,現定居加拿大,以軟體業為生。自幼習鋼琴,出國後學管風琴,曾舉辦過數場管風琴演奏會。早年以「管風琴」之名寫作樂評而蜚聲天涯論壇,長期為《愛樂》《書城》等刊物撰稿。出版有《北方人的巴赫》《管風琴·看聽讀》《書生活》《音樂的容器》等隨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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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慧元早年以「管風琴」之名寫作樂評而蜚聲天涯論壇,長期為《愛樂》《書城》等刊物撰稿,是讀者廣為熟悉的作家。

☆ 《星船與大樹》是馬慧元以跨界的思維書寫跳躍的性靈之作。白天她周旋於科技前沿日新月異的世界,夜晚則遊走於古典音樂悠遠醇厚的天空。至情至性,雙重世界的生活,她切換得遊刃有餘。

☆ 作為軟體工程師的馬慧元,編程、彈琴、讀書、開音樂會,對生活的熱情猶如義無反顧的星船,憧憬太空中「未來的未來」;作為作家的她,閱讀、思考、寫作,對人生的態度猶如紮根大地的大樹,「頑固」地堅守著「過去的相信」。星船與大樹,這就是馬慧元的雙重世界。

跨界思維書寫跳躍性靈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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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MUSIC

音樂之錯

字與音

新與舊,多與少

音樂與人

練琴

《古典風格》識小

阿克瑪的管風琴與斯威林克點滴

管風琴雜記——一家之言

巴赫之足

管風琴上的弗朗克

被遺忘的世界

音樂家兩題

音樂會閑話

音樂的歷程

音樂故事

夢想之力

比賽兩記

貝多芬奏鳴曲兩題

瑣記巴杜拉斯科達的貝多芬

加德納和巴赫

加德納和他的巴赫書

雜記車爾尼

SCIENCE AND HISTORY

浪漫時代,科學之美麗與恐怖

哲學家的早餐俱樂部

歷史學家杜蘭其人其書

斯蒂芬·古爾德談屑

星船與大樹

戴森的數字宇宙

《星船與大樹》

科技與音樂,星船與大樹

雙重世界,兩面人生

(統籌:陸藜;編輯: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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