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篆刻大師刻的「一日之跡」,你更喜歡哪一方?
何震的弟子梁袠刻過一方印,內容是「一日之跡」,後世的大師們陸續都在仿刻,比如,鄧石如仿梁袠,吳讓之又仿鄧石如,此後,黃牧甫又仿,陳師曾又仿……顯然,這些大師們一致認為「一日之跡」這個詞值得一刻。
(鄧石如像及一日之跡)
蘇東坡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人生是個很偶然的東西,人一輩子的成就也不過就像是飛鴻偶爾留在雪泥上的痕迹罷了,於是真正有成就的人,都在意自己的每一天能在世上留下些許的痕迹,當然,一日很快過去,往往了無痕迹。能留下痕迹的少之又少。永和九年,群賢畢集於蘭亭,嵇康臨刑彈《廣陵散》於東市,杜工部望落木於江邊,東坡月下泛舟於赤壁,都算痕迹,那麼,藝術大師們刻此印的目的,就要時時的告誡自己,要爭取讓匆匆而過的日子,留下那麼一點點痕迹,是謂:一日之跡。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最早的跡字寫作一個足,一個責,就是足的責任,後來演變成一個足一個亦的「跡」,再後來又成了「跡」,越簡化,原本的意思越少。
好了,閑話說完,看印,因為《印人傳》系列剛介紹完鄧石如,先放他刻的一日之跡,如圖:
(鄧石如的一日之跡)
1、章法上的三疏一密與對角呼應。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即一方印,拿至手上,第一件事除了看字法正誤之外(有時甚至這個也可以放後),首先就是看印面的疏密對比,其實就是視覺衝突元素是不是夠充足,而這些衝突又能和諧相處於同一個印面,這很重要,秦漢印里有,那時是樸素的審美,到了鄧石如這裡,提純為「疏處可以走馬,密處不可容針」的疏密理論,到了趙之謙,更是認為「疏密」是「無等等咒」,是一方印好與壞的分野。這方印里,一、日、之三字皆疏,只有跡字密些,這顯然已經有了天然的疏密對比,鄧大師做的安排就是讓這個疏密對比更強烈,他拉大了日、之兩字,形成對角呼應,壓縮了跡字,讓它佔印面最小的位置,與本身就簡單扁平的一字做對角呼應,如果把位置用色塊標識出來,會看得更清楚,(1)明顯縮小了的跡字,造密造疏。(2)在佔地面積上的對角呼應。如圖:
(疏密與呼應)
2、印從書出。討論鄧石如的印,不提這一點是說不過去的,那麼,我們來看這一方印中的「以書入印」的元素:
(書法味在印中的表現)
我們看一字的起筆,日字的圓弧,之字的左弧線與下直線的收筆,跡的足旁轉筆,亦處的收筆藏鋒痕迹,這些都帶有濃重的筆墨意味,不僅是鄧石書法的體現,其實這是與純工藝性印風決裂的標誌。如果這樣還不夠清楚,我們可以拿這方印與梁袠的同文印放在一起,梁印給的印象一定是工穩典雅的工藝性印風,而鄧印一定是筆墨厚朴而刀筆互見的文人性印風:
(鄧與梁印的比較)
或者有人還是更喜歡梁印,這不算錯,因為審美是主觀感受,你刻得再好,我不喜歡也枉然,但公正地說,鄧印的在一方印中體現的審美元素,要多得多。
當然,後來,鄧的弟子吳讓之(應當是再傳弟子,吳是鄧弟子包世臣的弟子)又刻了這方印,印蛻如圖:
(吳讓之刻一日之跡及邊款)
吳大師更進一步,不僅保留了「印從書出」的味道,調整了四字佔地面積,成均等佔地,更增加了方圓對比的視覺衝突,將之字處理成方勢,另外雙將一字和日字的中橫處理成波狀且尾部卷收呼應,印面更活潑靈巧且裝飾味更足。吳讓之在邊款里說:「完白有此印,讓之屢效之,均不襲其貌也……」。或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吳讓之這方印的很多地方比鄧石如更進一步了,設計感更足,但也正因此,稚質這味反倒不如鄧石如,氣勢上完全不及鄧印的坦蕩大氣,意境開闊。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審美這件事,各取所好。
3、邊界。還有一點值得一說,就是鄧石如這方印的邊欄,梁袠的印邊界是寬於文字的,吳讓之的邊界基本等同於文字,鄧石如的邊界卻細於文字,甚至在多個地方,邊界已經若有若無成了積點成線的感覺,或者,這也是鄧印之所以有金石氣,顯得蒼古渾樸的原因之一(一方印的邊界有這個作用,但這方印的氣息主要來源於鄧石獨具面目的篆書書法,因為若有若無的邊界更增加了鄧篆的氣勢)。更重要的是,這若有若無的邊界正與印文的「一日之跡」的意境相合,人生不就是這樣嗎,若有若無的痕迹。因此,這個邊界是這個印重要的審美元素。
(【布丁讀印】之9,部分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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