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藝術家靠什麼生活?
王不可,《苦與樂之比例》,2016,圖片致謝藝術家
青年藝術家靠什麼生活?在藝術家職業生涯的初期,除非你是少數幾位提早開掛的幸運兒,不是每個人都能依靠作品的銷售維生。在大多數藝術院校里,並不會有專門的課程指導藝術家畢業之後的生存之道。而藝術資源最集中的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往往也是生活成本最昂貴、競爭最激烈的城市。對於那些不依靠殷實家境,或暫且沒有畫廊護航的年輕藝術家來說,他們會選擇什麼樣的工作來補貼理想?Artsy 與6位生活在北京的青年藝術家聊聊,藝術創作之外,他們靠什麼養活自己?這些「圈裡圈外」的經歷又讓他們對於當代藝術行業和生態有了怎樣的獨到見解?
楊圓圓:對年輕藝術家而言,過早把藝術職業化可能是危險的
楊圓圓,《大連幻景:1-3章節的草稿》,2017,圖片致謝藝術家及艾可畫廊
楊圓圓(生於1989年)的朋友曾經對她說,「如果你很喜歡自己做的事情,那這個事情對你來說就不是『工作』。在她看來,藝術家不是她選擇的職業,而是因為喜歡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楊圓圓的另一個身份是《藝術世界》的編輯,對她而言,藝術家與編輯這兩份工作之間有著出其不意的關聯。
在楊圓圓的創作中,她面對的是歷史素材、圖像資料、寫作、採訪,將它們交織在一起,結合藝術家的想像力去完成對城市、個人記憶或是歷史的敘事。《大連幻景》(2017—)這系列作品就是基於大連近代史調研的創作,融合攝影、文本以及錄像,楊圓圓為這個城市書寫了一部劇本,探討戰爭與殖民史的複雜性以及城市空間的變化。她的創作手法與編輯的工作相似,同樣是將不同類型的材料整理進特定的容器——展覽空間中的裝置,或出版物。在她看來,編輯工作就是紙本上的展覽策劃。
楊圓圓,《胎記:產品》,2017,圖片致謝藝術家
楊圓圓畢業於倫敦藝術大學,國外留學的經歷使她很早就有了獨立的意識,一邊上學一邊工作對她來說是常態。成為全職藝術家之後,她依舊保持其他的工作,比如編輯、教課。她一再強調,年輕藝術家不該寄希望於靠作品來養活自己,「如果全部的收入都依賴銷售作品會很被動,年輕藝術家容易被市場因素擺布,從而不敢在藝術上『走彎路』,而選擇更為保守的創作方式。」 所以,在她看來,「對年輕藝術家而言,藝術的過早職業化可能是危險的」,剛畢業不久的藝術家如果迅速進入到一種慣性思維,覺得藝術行業就應該遵守某種 「規則」或者處於相似的工作狀態,比如生活在特定的藝術區、擁有同樣的社交圈、租工作室工作、簽約特定畫廊等等,最後也許會變成一種「安穩」的職業道路,缺少了多樣的狀態。
呂智強:學校應該開設與藝術行業相關的課程,增加學生的行業意識
呂智強,《告誡》,2017,聲音裝置,圖片致謝藝術家
藝術家的副業中,不少人會選擇藝考輔導班或是美術教育方面的工作。呂智強(生於1986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2012年研究生畢業之後他便留校任教。在這之前,他曾在視頻類的公司做過短暫的兼職。作為生活在北京的藝術家,他認為自己和其他行業的年輕人相比,在努力滿足日常的經濟需求之外,還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到創作中。
呂智強對聲音藝術很感興趣,他的作品中也側重採集生活中不同的聲音,比如來自自然、人以及機器。在他看來,這些日常中平淡無奇的聲音能反映出社會各層面的不同狀態。對聲音藝術的關注,讓他找到了DJ這個第二副業。相對於教師帶來的穩定收入,DJ 這項副業卻需要在購置設備和唱片上有相當的投入。對他來說這個副業更多是一個興趣,能夠幫助他緩解教學工作與創作上的壓力。
呂智強,《小屋 》,2010,圖片致謝藝術家
呂智強畢業的時候,他對藝術行業的了解不多。他現在的學生中,很多人與他當年的狀態一樣,對這個行業感到陌生;他們將來也未必會選擇職業藝術家的道路。呂智強認為,除了專業學習,學校應該開設與藝術行業相關的課程,增加學生的行業意識。他與同事、藝術家葉甫納負責的「青年藝術家成長機制系列討論會」就是希望把同學們拉到現實的藝術中,這一系列的講座邀請活躍的青年藝術家來分享創作歷程與職業生涯的經驗。
王不可:雖然做的是與美相關的事情,但他們的工作並不尊重美
王不可,《手》, 2016, 圖片致謝藝術家
王不可(生於1984年)目前是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的社交媒體編輯。在這之前,他做過《藝術財經》的圖文編輯、廣告公司的插畫師、以及醫美機構的相貌設計師。他的創作從各類媒介中收集靈感(電影、文學、海報等),在繪畫中對圖像進行二次 「編輯」。作品曾在站台中國、應空間、chi K11藝術空間、Tabula Rasa 畫廊等空間展出。
王不可高中時因受搖滾音樂、電影等文化的影響而嚮往北京,他覺得在北京才能找到「各種狀況發生」的刺激感。本科就讀於魯迅美術學院雕塑系,後來在中央民族大學美術學院完成碩士學習。在大學裡,由於老師大多不是職業藝術家的關係,並沒有太多關於藝術行業與藝術家靠什麼生活的討論。畢業後在藝術媒體的工作經歷讓王不可對這個行業有了更為直觀的了解,這才真正開始職業藝術家的道路。他逐漸了解到「混跡」藝術圈的那些規則:有規律的工作、創作上的突破,還有必要的社交。王不可嘗試過全職進行創作,但後來發現只是變成了一個不「上班」的人,於是他又回到「兼職藝術家」 。
在 UCCA 之前,王不可的上一份工作就職於一家整形醫院。當時這家機構需要找有雕塑背景的人去配合醫生工作,在造型上做一些指導。經過朋友的介紹,他順利成為一名相貌設計師。剛開始在醫美行業工作的王不可還能找到一些新鮮感,久而久之,他開始對機構那些以金錢為導向、鼓吹附加服務的工作方式產生抵觸,在他看來醫美機構「雖然做的是與美相關的事情,但他們的工作並不尊重美,不尊重專業知識。」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藝術圈與其他行業之間的差異:他們只考慮如何解決眼前的問題。沒過多久,王不可就又回到藝術圈的「安全地帶」。
陳天灼:做自己還是迎合市場?
AsianDopeBoys- ISHVARA 海報, 2018年, 攝影:莊嚴,圖片致謝藝術家
陳天灼(生於1985年)的身上有很多的標籤:藝術家、設計師、品牌主理人、導演等等。無論是裝置、表演、影像,他認為創作始終是為了讓自己「過把癮」,並不刻意追求藝術的意義與價值。陳天灼在英國讀大學期間就已經產生了成為職業藝術家的想法。回國後,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視線》雜誌做助理策展人,這期間他做了一段時間兼職藝術家。2013年從雜誌辭職後才正式開始全職創作。
你也許不理解陳天灼的創作,但沒有人不想參加他的「派對」。從2013年星空間的《天灼酸俱樂部》開始,陳天灼將展覽的現場都打造成一場派對,之後的個展開幕派對幾乎都是爆滿的狀態。2016年,他與喻晗、IMO合作,成立Asian Dope Boys (簡稱ADB)廠牌,名正言順地做起了派對的生意,他們已經在北京、上海、成都、深圳等地策劃活動。ADB 的業務還包括服裝、配飾以及書籍出版; 廠牌的北美地區首演7月13日登上 「前沿國際:克利夫蘭當代藝術三年展」(FRONT International: Cleveland Triennial for Contemporary Art)的舞台。對於陳天灼來說,ADB 這項副業純粹讓他過了把派對和玩音樂的癮,與他的個人藝術創作無關。派對也不是一門閉著眼撈錢的生意,組織派對涉及場地出租、燈光製作、表演嘉賓費用、宣傳等等開銷,而作為藝術家的陳天灼,對於ADB邀請的表演嘉賓都尤其尊重,往往都提供了超過業內標準的表演費用,因此,幾年下來,ADB這一項目也沒有帶來額外的收入。
AsianDopeBoys- ISHVARA 海報, 2018, 攝影:申佩玉,圖片致謝藝術家
陳天灼算是趁早出名的少數幸運兒,受到媒體和市場的高度關注。3年前,長征空間宣布全面代理陳天灼,對於年輕藝術家來說,長征這樣的畫廊算得上是「豪門」,與陳天灼合作預示著資深畫廊對新藝術形態的支持。陳天灼坦言自己確實感到市場的壓力,尤其是在創作重心由裝置、雕塑、繪畫轉向更具現場感染力的演出後,一直在與畫廊磨合,希望在創作自由與商業價值之間找到平衡。他說:「畫廊有自己的壓力,銷售也挺重要的。你很難確定自己想做的作品和能賣的作品,哪個更理直氣壯?」
楊俊嶺:我沒有做過一天全職藝術家
楊俊嶺,《鮮貨》,2015,圖片致謝藝術家
楊俊嶺(生於1983年)2008年從中國美術學院新媒體系畢業,就在畢業的同一天,他入職中國印鈔造幣技術中心的設計部門。接下來的十年時間,他一直在技術中心工作,沒做過一天全職藝術家。
楊俊嶺一直以兼職的狀態在做藝術,他是「雙飛藝術中心」的創辦者和成員之一,在2013年開創微信拍賣,取名為「中國最好的拍賣協會」,希望通過當時興起的微信平台幫助藝術創作與藝術收藏之間無縫對接。但在本職工作與兼職藝術創作上,楊俊嶺似乎沒有做到無縫對接。因為工作具有一定的保密性,楊俊嶺不在作品中探討關於鈔票和貨幣相關的話題,最接近的大概是在作品中討論經濟。
楊俊嶺,《肌肉研究》,2016,圖片致謝藝術家
他在設計部的同事大多畢業於傳統的工藝美術院校,他就成為了同事與當代藝術之間的連接點。除了會給同事們推薦展覽和提供收藏的建議,他試圖讓難以接受當代藝術的同事看到它具有啟發性的一面:「我們的行業都會討論當下用現金的人越來越少,紙質鈔票今後會如何發展呢?我們也許想不出來,但是可以通過藝術家的想法里得到啟發。」
與楊俊嶺同是新媒體專業的畢業生有50人,目前做藝術家的人數只有當時的五分之一。在其他人眼中,楊俊嶺畢業後的生活經歷沒有太多的掙扎,有人羨慕他可以一邊工作一邊進行創作的狀態。但在他看來,這是另一種掙扎,「職業藝術家對我來說是能看到,能摸到,但不能全身心投入的工作。」
邵振興: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助手!
邵振興在《再造米開朗琪羅》現場表演,2015,圖片致謝藝術家
邵振興(生於1990年)曾就讀於雲南藝術學院文華學院美術學(綜合材料)系,畢業後勵志做一位職業藝術家。與很多處於發展初期的藝術家一樣,他選擇做前輩藝術家的助理來補貼生活。邵振興來到北京的第一份助理工作便促成了他與藝術家胡向前的合作。
2015年,胡向前在長征空間舉辦個展「天天表演 身體健康」,《再造米開朗基羅》的主角之一就是邵振興。這部影片關注胡向前與邵振興的日常互動,包括定製運動服、吃飯、討論藝術、表演體操等等。展覽開幕當天的重頭戲是兩位主角現場表演了《再造米開朗基羅》,在由二維視頻軟體剪輯框改成的舞台上開始自創的熱身操。通過這件作品,胡向前希望去思考傳統的「師徒關係」。表演接近尾聲的時候,胡向前將舞台留給邵振興,對於這個羞澀的學徒來說,這好像是一場畢業儀式。最後,邵振興撕碎了運動衣,沖著師傅大聲宣布:「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助手!從今天起我要成為藝術家!」
邵振興,《自由生長》,2016, 圖片致謝藝術家
在《再造米開朗基羅》這場亦假亦真的表演之後,邵振興並沒有很順利地繼續他的職業道路。他在家鄉廈門待了三年,期間當過美術老師、進過保險公司、還做了一段時間的美工。2018年,他回到北京,目前在藝術家工作室做助理。邵振興依舊堅持創作,但在採訪中他表示:「之前我希望藝術能成為我的職業,但慢慢的,它已經成為一種興趣。」 在某種程度上,邵振興是幸運的,他的入門師傅願意為他創造機會,但這段師徒關係也止於那場表演。這段經歷讓邵振興看到了藝術自由、發自肺腑,同時也最熱烈的表演。但在靈感之外,職業藝術家需要有對行業更為理性與清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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