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坐了一次救護車
我是不能喝酒的體質，所以我從未喝斷片兒過，通常一杯啤酒就暈了。
但我還是拿著手機出門了
晚上九點半的老年人小區，黑燈瞎火的，我借著居民樓里透出的亮光，走到小區後門的生活街，人很少。恰巧碰到世紀聯華在打烊，我問收銀阿姨能不能買個東西再關門，阿姨一口拒絕了。
我繼續朝前走，遇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店面不是很大，我繞看了一圈，只拿了一罐微醺，檸檬口味的。包裝很好看，小清新，周冬雨很小清新，那個廣告拍得也很小清新。拍完這罐「小清新」，我也錯認為我是小清新的。
至於為什麼要大半夜出去找酒喝，只因頭一晚失眠，只睡了四個小時，而我平時所需睡眠是10個小時，但可怕的是一整天躺在床上，依舊輾轉難眠。安眠藥是買不到了，只能寄希望於這3%的微量酒精能夠助眠。又或許是因為，我也想小清新一回。
回到家只剩半罐，洗完澡只剩空罐。上次喝銳澳是2015年，那時候還不叫微醺，但口感都差不多，入口像雪碧，下肚有後勁，打嗝帶酒味。
經過熱水的沖洗，那3%的蘊含著小清新的酒精，在我的血液里翻滾著，膨脹著，隨著猛烈跳動的心臟，傳輸到各個毛細血管。它們歡脫著，像是小時候吃的跳跳糖，蹦得我頭暈目眩，我只得躺下，空調定時一小時，關燈，期望著能夠美美地睡上一覺。
但是心臟還在沒命地狂跳著，像是迪廳蹦嗨的夜店小王子，我塞上耳塞，腦子裡全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難以名狀的痛苦中醒來，胃難受得很，我騰地起床，欲去衛生間嘔吐，打開房門，走到客廳......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客廳地上，臉貼著冰冷的地板，渾身如水般大汗淋漓。腦子混沌不堪，只覺如夢一般，前面欲吐的事情已全然不記得，但我立馬意識到自己是暈倒了。我掙扎著起來，想躺回床上，再次無意識。
站起來，倒下，站起來，倒下...
最後一次醒來，發覺自己依舊賴在客廳地板上，那個每到夜晚，十萬隻蟑螂會到處亂爬的，一個月沒有打掃過的，骯髒不堪的客廳地板。只是這一回，我手中拿著手機。
意識恢復後，我微睜著一隻眼，摁下「120」，免提，等待接通。
嘟——
以下為大概通話內容，因為記憶模糊。
「喂，你好，急救中心。」
「快來....快」
「請問你所在地址？」
「長江路....」
「長江南路嗎？」
「長江路...」
「請問可以叫家屬接電話嗎？」
「沒有......我一個人......」
「請問是寶山區，是嗎？」
「是......」
「好的，這邊給你接寶山區，請稍等。」
嘟——
「喂，您好，寶山區急救中心」
「救我......」
「請問你現在在哪？地址多少？」
「長江路********.......」
「可以大點聲嗎？」
「長江路********.......」
「可以再說一遍嗎？」
「長江路********.......快來......」
「你有家屬在嗎？」
「我......一個人......」
「請問你是有什麼病呢？」
「我...暈倒......了......快來......」
「好的，長江路********對嗎？」
「嗯......」
「好的，，救護車馬上到，稍等。」
嘟——
一分鐘的急救電話，我卻感覺過了一萬年，如果那邊的小姐姐掛電話之前，還叫我對本次服務評個分，我覺得乾脆吐血算了。
掛完電話，我想起地板是極髒的，想站起來，但是四肢虛無，唯有腦子還有思想，我掙扎爬起來，半倚靠著牆面坐在地上，仰著頭枕在尖尖的門框上，嘴巴大張著呼著氣，一股酒味，一點都不小清新。
就這樣，我坐在黑暗中，像只癩蛤蟆張著嘴，期盼著救護車來時的鳴笛聲。老年人的小區這時靜悄悄的，連一聲狗叫聲都沒有，只聽見合租的隔壁傳來一陣一陣說話聲，伴著笑聲。可是我連一句救命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全身虛脫地待在原地。後來翻看通訊記錄，我才知道那時也才剛過了十一點而已。
因為眼睛無力睜開，我繃緊神經，專心聽著外面的一動一靜，猜測著醫生來的時間，當時的求生慾望是那麼地濃烈，生怕救護車來得太晚，我就涼了。人真的很奇怪，動不動就說生活太苦，人間不值得，死了算了，可真到關鍵時刻，又比任何時間都不想死。
最終我還是沒有聽到那一聲警笛長鳴。
一陣人聲嘈雜，樓下的鐵門被打開，男人女人走上二樓，確定著地址，他們喊著：202有人嗎？我張開嘴，想說，有人......但是連我自己都沒有聽到。他們拍打著門，一邊喊著，一邊互相問著地址是不是錯了。
隔壁的說話聲剛才還在，但他們並沒有聽到敲門聲。我生怕門外的人被晾太久會生氣地轉身走掉，濃烈地求生慾望驅使著我爬到門口，用盡全力，伸手拉開了門把手，外面的人衝進來，我撲通癱在他們腳下。
「是你打的電話嗎？」一個大叔的聲音，我依舊閉著眼。
「嗯......」
「這屋裡就你一個人嗎？」
「不...」
「還有誰？」
我轉過頭微睜開眼睛，示意另外兩間房間有人居住。
他們立馬懂了現場狀況。
「你是有啥病發作了嗎？」一個小姐姐的聲音。
「不....暈倒了...」
「就是暈倒了嗎？」
「嗯.....」
「你有錢不？」
「手機...里有...」
他們把地上的手機塞進我的手裡，叮囑我自己拿好。
「關燈...幫我...」我抬起頭，不忘出門關燈的好習慣。
他們用上海話交談著，我聽不懂，有兩個大叔靠過來，一個人抬我胳膊，一個人抓我的腳，把我挪進了軟擔架。他們扯著四角，很吃力地把我運下樓，那感覺像極了拋屍。我被放在了上車擔架上，被推進了救護車，車內燈光全開，白茫茫地一片。
一位女護士開始一邊詢問我情況，一邊給我測血壓心跳體溫血糖...
「你要去哪個醫院？如果沒有指定的醫院就送你去最近的醫院了。」
「最近的......」
救護車終於響起了我期待已久的鳴笛聲。
護士開始在搖晃的車廂里給我掛點滴，針扎得比平時痛，但還好沒扎歪。
很快，我被拉下救護車，送進了急診大廳，大廳的冷空調開得很足，而我穿著背心短褲，渾身濕透，躺在病床上，全身顫抖。護士又開始測血壓，給我吸氧，往我身上貼心電監護裝置，冰冰涼。
「冷嗎？」
「恩....」
她扯扯蓋在我身上的毯子。
從救護車下來的大叔走過來說，
「救護車費你這邊用手機付一下。」
他拿起我的手機，用我的大拇指解鎖，自助點開了支付寶，輸好了數字，拿給我確認，然後又用我的大拇指指紋支付成功，最後把手機塞回我的手裡連同救護車費用發票。
不一會，又來一個護士開始給我抽血，抽了兩管，然後大叔又把我推去拍了腦部CT，我全程不停顫抖著，終於回到了急診大廳，護士給我抱來了一床棉被，我瞬間擁有了春天。
檢查完了，護士走過來，問我：
「你有沒有小姐妹朋友在附近，打電話叫他們過來一下。」
我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沒有...」
「老鄉，同事都可以，有沒有？」
「我一個人......在這......」
「你好好想想，肯定得過來一個人的。」
但我附近真的沒有認識的人，護士不停翻看著我的電話薄，查看有沒有可聯繫的人。
「你打給***吧。」我害怕她打給我媽，大半夜的會把她嚇死的。
過了很久，玻璃和她媽媽推開門走進來，我依舊沒有力氣，連一聲招呼都沒打成，但心裡卻萬分地踏實。
她們詢問醫生著情況，醫生告訴她們：「硬體沒病變，低鉀，睡眠不足，壓力大有啥心事，加上體質太差，營養不良造成的，輸個液就行了。」
醫生帶著她們走出了急診大廳，又過了好久，她們回來了，這時我終於有了力氣打招呼。
「沒關係，你睡一會，錢已經付好了，輸液輸完就可以回去了。」可是藥瓶里的藥水總是滴不完，我不停地抬眼確認藥瓶是否空了，不喜歡麻煩人的性格，這時萬分地焦灼。
我一面很愧疚，一面又萬分感謝，大老遠地趕來，還得徹夜陪著，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能表達當時的複雜情緒，最後也只能說一句，不好意思，麻煩了，謝謝。
凌晨三點她們送我回到出租屋，阿姨不停地叮囑著我要休息好，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平時吃好點...語氣像極了我媽，而我不停地點著頭連連答應。她們靜靜坐在我的床邊，直到天亮才離開。
兩天沒怎麼睡覺的我，終於合上了眼睛......
這場不作不死的折騰，總算是暫停了。我也沒想到，整件事情，可以啰嗦這麼久，敲了這麼多字，就是奉勸朋友們一句話。
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可以肆意地熬夜糟蹋身體。
生活是苦的，但命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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