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我就是德國人;輸了,我就是移民
德國隊在2018俄羅斯世界盃上未能小組出線,加上此前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合影風波,厄齊爾成為了媒體和球迷口誅筆伐的頭號對象。當地時間7月22日,厄齊爾在個人推特上連續發了三封公開信,講述了他遭遇德國足協主席嚴重的種族歧視,並宣布退出德國國家隊。
厄齊爾在公開信中寫道:「我們贏了,我就是德國人;但是當我們輸了,我就是移民」。
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會面
過去幾周給了我時間去反思,我可以好好想想過去幾個月所發生的事。因此我想就這件事和大家分享我的感受和想法。
就像很多人一樣,我的血統能追溯到不止一個國家。我在德國長大,但我的家人們的根在土耳其。我有兩顆心,一顆是德國,還有一顆是土耳其。在我小的時候,我的母親總是要我保持敬意,不要忘記我來自哪裡,時至今日我也是這麼想的。
5月的時候,我和總統埃爾多安在倫敦進行了會面,那是一個關於教育和慈善的活動。我們首次見面是2010年,他和默克爾觀看了德國對陣土耳其在柏林的比賽。從那之後,我們之間有了更多的交集。我很清楚合照在德國媒體引起了熱議,有人指責我說謊,或說我騙了他們,不過這張照片沒有任何政治方面的含義。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我的母親教導我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祖先、根源和家庭傳統。在我看來,和埃爾多安合拍一張照片沒有任何政治意義或是幫助他競選,這只是出於我對自己家庭的祖國的最高領導人的尊重。我是一名足球運動員,而不是一名政客,我們的會面完全和政治沒關係。事實上,我們每一次見面所談到的共同話題都是足球,他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名足球運動員。
雖然德國媒體有著不一樣的解讀,但真相就是我和總統的會面是保持對我的祖先的根的尊重,我覺得祖先也會為我今天的成績感到驕傲。在我看來,誰是總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總統這個職位本身的含義。這是關於對國家領導人的尊重,我覺得英國女王和首相特蕾莎·梅在倫敦會見埃爾多安時,她們也會持同樣的看法。無論我合影的對象是土耳其總統還是德國總統,我都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或許大家很難理解,在大部分文化傳統中,政治領袖和這個人都是分不開的,但這次有所不同,無論最終的選舉結果如何,我都依舊會拍這張照片。
阿利松
媒體和贊助商
我很清楚,自己是一名足球運動員,曾在世界上最艱難的三個聯賽踢球。我很榮幸,無論是在德甲、西甲,還是在英超踢球時,都得到了隊友以及教練團隊的大力支持。此外,在職業生涯里,我也學會了如何和媒體打交道。
很多人都會談論我在場上的表現——除了有很多的掌聲,也有許多批評的聲音。如果哪家報社或哪位評論員發現了我在比賽中的問題,那麼我會虛心接受批評——我不是一名完美的足球運動員,這樣的批評會激勵我去更加刻苦地訓練。但我沒辦法接受的是德國媒體反覆地指責我的血統,以及就因為一張照片讓我為整個國家隊在世界盃的失利背鍋。
部分的德國報紙利用我的出身以及我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合照,來宣傳他們的右翼政治意圖。為什麼他們直接用我的名字和照片作為標題,來解釋德國隊在世界盃上的失利呢?他們沒有批評我的表現,也沒有批評整個團隊的表現,他們只是批評我的土耳其血統,批評我不尊重自己所受到的教育。當報社媒體嘗試讓整個德國對抗我的時候,我覺得這已經跨越了個人底線。
除此之外,我也對媒體的雙重標準感到非常失望。幾天前,馬特烏斯剛和另外一名國家領導人見過面,他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媒體批評。儘管他在德國國家隊有緊密的關係,但沒有任何人要求馬特烏斯公開解釋他的行為,他沒有接受任何譴責,並且繼續擔任著德國國家隊的代言人。如果媒體覺得我應該落選世界盃的大名單,那麼馬特烏斯是否也應該被剝奪德國國家隊功勛隊長的身份呢?難道我的土耳其血統就應該讓我成為一個更具價值的攻擊對象嗎?
我一直都認為「夥伴」這個詞意味著支持,無論是好的時候,還是艱難的時候,我們都應該同甘共苦。最近這段時間,我原本計劃和兩位慈善夥伴拜訪自己的母校Berger-Feld,學校在蓋爾森基興。我已經資助這個慈善項目一年了,這個項目致力於幫助那些移民的孩子、來自貧困家庭的孩子、來自於其他地方的可憐孩子一起踢球,並且一起學習基本的社會禮儀。然而,在我們就要出發的幾天前,我被自己所謂的「夥伴」一腳踢開了,他們已經不希望和我合作。除此之外,學校也告訴我的管理團隊,在媒體刊登了我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的照片後,尤其是考慮到其中還伴隨著「蓋爾森基興崛起的右翼黨派」後,他們不希望我這時候去那裡,他們害怕「媒體的噪音」。老實說,這真是傷透了我的心。儘管小的時候,我曾經是他們的學生,不過如今我感覺自己已經不再被他們需要,我不配浪費他們的時間。
除了這個項目,我也被另外的夥伴拋棄了。因為他們也是德國國家隊的贊助商,我此前被要求參加拍攝世界盃的宣傳視頻。然而,隨著我和埃爾多安總統的合照事件之後,他們不讓我參與所有的營銷活動,並且取消了和我之間所有的合作計劃。對於他們來說,和我一起工作看不到任何好處,他們甚至把這稱作「危機公關」。這一切都是極其諷刺的,德國相關部門宣布他們的產品上安裝了非法和未經授權的軟體,而這會讓使用產品的客戶處於危險當中,他們成千上萬的產品因此被召回。就在我受到批評,被德國足協要求解釋自己行為的時候,為什麼德國國家隊的贊助商出事了卻不需要對此進行官方的解釋和公開的聲明呢?這是為什麼呢?在我看來,這要比我和土耳其總統合照事件的影響更加惡劣,不是嗎?德國足協對此又有什麼解釋呢?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那樣,「夥伴」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都應該和你同甘共苦。阿迪達斯、Beats和BigShoe在這段時間都表現得非常忠誠,我覺得和他們之間的合作真的太棒了。他們完全沒有受制於德國媒體和媒體所製造的那些廢話,我們以一種非常職業的態度完成了合作項目。我很高興可以成為他們陣營中的一員。在世界盃期間,我和BigShoe一起合作,幫助23名俄羅斯的孩子完成了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手術,過往在巴西以及非洲,我也完成過同樣的事情。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也是作為職業球員的我應該做的事情。而媒體卻沒有任何時間來報道這些事情。對於他們來說,我被噓或者我和總統的合照是更加重要的事情,這比拯救全世界範圍內的孩子來得更加重要。他們可以選擇一個平台來關注這些事情並且募集資金,但他們卻沒有這麼做。
德國足協
可以說,過去的幾個月里最讓我感到沮喪的是德國足協對此事的錯誤處理方式,尤其是德國足協主席格林德爾。我與埃爾多安總統合影之後,勒夫讓我縮短假期去柏林,發表一份聯合聲明,以結束所有的爭議,澄清事實。當我試圖向格林德爾解釋我所背負的傳統、祖先和照片背後的意義的時候,他更感興趣的是談論他自己的政治觀點,貶低我的觀點。他展現出了傲慢的態度,我們一致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專註於足球和即將到來的世界盃。正因如此,我沒有參加世界盃備戰期間德國足協的媒體開放日。我知道記者們在討論政治而非足球,他們只會攻擊我。儘管在勒沃庫森舉行的對陣沙烏地阿拉伯的熱身賽前,比埃爾霍夫所接受的電視採訪被認為是整個問題的焦點。」
在這期間,我還見了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他不像格林德爾,施泰因邁爾總統很專業,他對我所描述的我的家庭、傳統以及我所做出的決定很感興趣。我記得這次會面是在我、京多安和施泰因邁爾總統之間進行的,格林德爾很沮喪,他沒得到允許闡述自己的政治理念。我同意施泰因邁爾總統的意見,我們將針對此事發表一份聯合聲明,這是另一次嘗試,希望推動並專註足球。但格林德爾很不高興,因為第一份聲明不是他的團隊發布的,施泰因邁爾總統的媒體辦公室不得不在這件事上起到帶頭作用,這令格林德爾很生氣。
世界盃結束後,格林德爾因他在比賽開始前所做的決定而承受了很大的壓力,這是理所當然的。最近他公開表示,我應該再次對我的行為做出解釋,並把球隊在俄羅斯世界盃的糟糕表現歸因於我,儘管他在柏林告訴我一切已經結束了。現在我這樣說不是因為格林德爾,而是因為我自己。我再也不會因為他的無能和不稱職而成為替罪羊。我知道在合影之後,他想讓我離開國家隊,他沒有思考也沒諮詢,就在推特上公開了他的觀點,但勒夫和比埃爾霍夫站在我這邊支持我。在格林德爾和他的支持者眼中,我們贏了,我就是德國人;而當我們輸了,我就是移民。儘管我在德國納稅、向德國學校捐贈設施,並在2014年與德國隊一起贏得了世界盃,但我仍然沒有被社會所接受。我受到了區別對待,在2010年我獲得了Bambi獎,作為成功融入德國社會的例子,在2014年我得到了德國的『銀月桂葉獎』,在2015年我成為了德國足球大使。但很明顯,我不是德國人……?我不符合做德國人的標準嗎?我的朋友波多爾斯基和克洛澤從來沒有被稱為德裔波蘭人,那麼為什麼我是德裔土耳其人呢?就因為是土耳其嗎?就因為我是穆斯林嗎?我認為這背後隱藏著一個重要的問題,稱其為德裔土耳其人,已經把那些不是單一國家成員所組成的家庭的人,和其他人區分了出來。我在德國出生和接受教育,為什麼人們不接受我是德國人呢?
格林德爾的觀點在其他地方也能見到,因為我和埃爾多安總統的合影以及我的土耳其背景,我被貝恩德·霍爾茨豪爾(一位德國政治家)稱為日山羊的(Goat-fucker,辱罵穆斯林用語)。此外,維爾納·斯特爾(德國劇院主席)告訴我『滾回安納托利亞』,那是土耳其的一個地方,很多移民都來自那裡。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因為我的家庭祖先血統而批評或粗暴地對待我,他們越界了;而把歧視當作政治宣傳的工具,這些不懂得尊重的人應當引咎辭職。這些人把我和埃爾多安總統的合影視為一個表達他們隱藏於內心的種族主義的機會,這對社會很危險。他們比某些德國球迷好不到哪裡去,在與瑞典隊的比賽結束後,這些球迷告訴我:『厄齊爾,你是土耳其人,你是土耳其人,』或用英語說:『厄齊爾,你這隻土耳其狗滾吧,滾回去,你這隻土耳其豬』。我甚至不想說我和我的家人在社交媒體上收到的仇恨郵件、威脅電話和惡意評論。他們都代表著過去的德國,一個不懷抱新文化的德國,一個我不為之自豪的德國。我相信,許多擁抱開放社會、自豪的德國人,都會同意我的觀點。」
格林德爾,你的行為令我很失望,但我並不感到驚訝。2004年的時候,你還是德國國會議員,你聲稱『多元文化主義在現實中就是一個神話,一個終生的謊言』,你投票反對雙重國籍立法,反對懲治賄賂,同時你還說,在德國的許多城市裡伊斯蘭文化已經根深蒂固。這都是不可原諒、不會被忘記的。
德國足協和其他許多人對我的待遇,讓我不再想穿德國國家隊的球衣。我覺得自己不再被需要了,而且我認為自2009年的國家隊首秀以來,我所取得的成就已經被人遺忘了。有種族歧視背景的人不應該在世界上最大的足球協會工作,這裡有很多其他國家血統的球員。他們的態度應該代表球員,但現在情況並非如此。
經過再三考慮,鑒於最近所發生的事,當我感覺受到了種族歧視和不尊重的時候,我將不再為德國國家隊效力。過去我穿上德國隊球衣的時候,常常感到驕傲和興奮,但現在沒有這種感覺了。做出這個決定非常困難,因為我總為隊友、教練組和德國的好人們提供一切。但當德國足協的高官們這樣對待我的時候,他們不尊重我的土耳其血統,自私地把我變成政治宣傳品,一切已經夠了。這不是我踢足球的原因。種族歧視永遠不會被接受。
梅蘇特·厄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