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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未遠,江湖再見

天涯未遠,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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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找領導簽文件的時候,領導問我,你覺得二小和雷子哪一個留下來適合?一向在職場上極其敏銳且總能在各種鬥爭中全身而退我,選擇了愚蠢的對立面作答,明知道領導想要的答案是二小,我卻偏偏選擇了雷子,我還沒說完為什麼,領導就打斷我的話,讓我出去了。

結果,很自然的雷子收拾東西走人,二小留下了,在二小逐漸變成二哥的日子裡,我對二哥卻沒有任何愧疚。因為一個人一旦決定要選誰的時候,大家一致同意,他反而會遲疑,相反我的異議堅定了領導的決定。事後人事的任姐找我談話:領導問你誰留下的時候,你選的是雷子?我說是啊!任姐說:傻小子,你怎能這麼沒自信呢,以你的能力,不應該怕別人對你產生威脅吧?我依舊是傻笑。在職場上,遊刃有餘的「傻」,是需要不斷錘鍊的智慧,而這種智慧,雷子沒有,雷子有我喜歡的厚重,厚重能幹好活,卻也會吃不少虧;而二哥卻恰恰相反,他特別聰明,聰明的讓我害怕。

二哥在單位呆了一年多就走了,雖然只有一年多的交集,卻是我在北京留下不多的珍貴情誼。在職場上,我們很難交到朋友,往往工作壓力特別大,反而有一種共患難的情誼,我想跟二哥的情誼就是這樣建立的吧。

我一直在想,生活究竟會留給我們多少機會,來給那些許久未見的老友安排一次邂逅,二哥說:生如逆旅單行道,哪有歲月可回頭……

在我告別文學館之後,跟文學館的舊友已經有三年多未見了。寫完《玲玲姐》,我想去看看她,卻總覺得這一段許久未見的時光,慢慢被回憶堆砌成一道牆,往日的記憶如同牆上的藤蔓,我們總想去牆那邊看看,卻又被繁忙的借口堵得嚴絲合縫,慢慢的希望生活再也沒有突破口,我們最好就這樣一直不遠不近的往前走。寫完《玲玲姐》,我是想寫崔主任的,她對我的幫寵是知遇之恩,是對職場從無到有的幫襯,我曾對雷子和二哥說:不顯山漏水又不怒而威的智慧是行政管理的一種境界,也叫職場情商。雷子厚實的點頭;二哥聰明的拿我開玩笑來避重就輕:情商是硬傷…

二哥是行政管理的科班出身,一開始任姐讓我帶他的時候,我是帶著學習的態度,只交代流程,不夾帶思想。以二哥的聰明,很快就能上手,並且跟大家打成一片,人緣甚至好過我。講真,我是覬覦過這種職場的靈性的,但我沒能學會,我能學會很多生存技能、職場技巧,但是學不會聰明人的處事方式,多年在文字上的胡寫亂劃練就了觀察人、分析人的本領,我分析過很多領導,有領導魅力的人一定是極其聰明又善於偽裝這種聰明的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的聰明,會讓你怕的要命。而二哥的聰明總是在言語之間,交往起來很舒服,一起走過日子,不近不遠,又不緊不慢。

我是有喜歡過文學館的初夏的(之前的單位租住在文學館裡),魯迅文學院前是一個小池塘,池塘里養著成群的金魚,池塘旁邊是一片小花園,花園裡栽著很多梅子,最初來的時候,我以為這是滿院子的青杏,總會想起那首膩呼呼的詞「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回時,綠水人家繞」,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片梅園,梅子結的很多,修剪後的枝枝丫丫上壘壘綴綴結的都是。梅園邊是一棵大桑樹,初夏的時候會結滿樹的桑葚,若畦和毛姐對這個最感興趣,兵哥只是愛搞氣氛。爬上樹摘桑葚的是二哥,二哥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融入人群,這樣的交往能力我是沒有的,坦白來說,我也學不會,凡事慢熱的屬性,註定了我屬於「一回生、二回熟」的一類人。摘完桑葚沒多久,梅園邊的柿子就日漸長大,長到最大的時候,我和二哥是有摘過的。

柿子樹邊是一個標準的籃球場,每次提到籃球場,我都會想起剛來北京的時候,跟老高、張戈在西二旗甲骨文公司的籃球場打球的情景,在場邊休息的時候,一位甲骨文的高管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夥子,不要著急,早晚有一天,在北京你什麼都會有的。五年過去了,老高和張戈早已離京,我依舊什麼都沒有,連一片自由奔跑的球場,嚮往天空的自由都沒有。

每次在球場跟二哥鬥牛累了後,我喜歡坐在場邊看二哥在場上奔跑,總會想起二哥那陽光少年一般標誌性的奔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雷子走後,我一直感覺很虧欠他,這跟我對二哥的感覺恰恰相反,雷子真的很厚實,這種厚實總讓我感覺是我沒有保護好他,讓他在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的試用期被辭退。雖然我從來沒有認同過單位在招人的時候招二留一的做法,但我也沒有反對過,在職場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們無法左右的,我知道二哥肯定能留下,但是我想試圖挽留雷子,希望社會不要對一個初入職場的厚實人太殘忍。我從來不願意去評判決策的對錯,逆來順受和裝傻充愣永遠是工作之初最需要學會的,否則你就不可能在複雜的職場中遊刃有餘。

這種愧疚是在我去過雷子住的地方後,開始與日俱增的。芍藥居的房子到期後,我就不願再續租了,1500一個月的房租,相對於3800一個月的工資來說,就像一對豐滿的乳房寄生在瘦弱的軀幹上,我們對生活的期待豐滿而且理想,美麗並且性感,而現實生活的骨感簡直是苦不堪言。曾經以為掙了錢以後,租一個自己滿意的小屋,就能在裡面與世隔絕的大肆構築自己的夢想藍圖,漂泊的軀體和不安的靈魂在寂靜里的躁動,就像整個芍藥居北里的霓虹在夜色里魅惑的搖曳,決定換個艱苦的環境,那才更像是奮鬥的姿態。

跟雷子走進他的群租房的時候,我來北京已經一年半了,早就習慣了京城各種讓人咋舌的居住環境,可還是讓我極度震驚。一間三居室足足有十多個架子床,二十多個鋪位,撲面而來的陰潮味夾雜著霉臭味,有人去上班了,有人在睡覺,有人在洗澡,有人在看書,有人在玩電腦……這裡前三個月每月是400,後面是600一個床位。雷子從容的給我介紹著,我確定那是從容,不是淡定,淡定是心態,從容是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來接受這雜亂的生活。我給雷子說,咱倆合租吧,我多出,你少出都行。雷子笑著說:住這裡挺好的,習慣了人來人往,人多了顯得熱鬧就沒有孤單。

我經常夢見雷子住的地方,總覺得是我把他推向了那個噪雜的深淵,有時候我挺幸運上天給了我一技之長,又不免因為安撫這一技之長帶來的躁動而漂泊遊盪。年少的時候總愛去想人活著是為了什麼,而真正到了自己獨立生活的時候,早已經顧不得去想什麼了,社會的激流太快了,夾裹著我們奮不顧身的向前,在向前的道路上,我們願意這樣疲憊的安逸著,害怕改變,所以不願去思索,就這樣,用一天的疲憊換來夜晚片刻的安逸。

西北旺的韓家川村本跟我是不會有什麼交集的,雖然我們同姓。第一次去二哥住的地方,也是去看房子。在北京因為看房子,去過太多根本不可能去的破舊偏遠的地方,很多村子連老家的鎮子都不如。曾有人說,不在東三環,你就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北京。那我跟二哥就被啪啪打臉了,是的,我們不是沒有房子住,老家的房子高大寬敞,甚至富麗堂皇,我們是被上一代人人硬生生用書本蠱惑了,一定要走出山村,來感受城市邊緣最後的貧困。

相較於雷子住的地方,二哥住在百望山北麓村子裡的公寓,一個人一個單間,四牆一窗一床一衛。聰明人總是會有自己獨立的思想,有自己獨立思想的人是受不了那種群居的熱鬧。一個人才好呢,周圍住著很多人,誰都不認識誰才好呢。二哥住的地方離芍藥居將近30公里,每天上下班接近兩小時,中途兩趟公交,兩趟地鐵,這算不上什麼,這是很多人在北京打拚的日常。

用森海塞爾的耳機,穿喬丹球衣,時常跑步,偶爾秀肌肉,也會秀廚藝。二哥離開後,我曾約雷子一起去二哥家看他,喝了一夜酒,聊了很多過往的日子。夜半時候,二哥帶我們去他跑步的地方、打球的地方看看,我相信來北京的有兩種人,一種是為了掙錢養家,一種是為了掙錢養夢,很明顯雷子是前者,二哥是後者。二哥愛籃球,愛音樂,愛內涵段子,也愛王尼瑪,這些東西在家鄉是沒有的,在城市裡又太平庸。很多時候我挺羨慕像雷子這樣的想法單純而又普通的人,至少他比我和二哥活的簡單,活的輕鬆。在二哥家住了一夜,後來我們一起爬了百望山。

我曾跟二哥不止一次爬過百望山,京城西北突兀的立在國防大學後的高山。百望山,太行山最東面的山樑,「太行前哨第一峰」,說實在的,站在百望山上我們真的想像不出太行山的高大和巍峨,卻能看見整個京城的繁華和終日籠罩在繁華上的淡灰色漸變成暗紫色的迷霧。

二哥走後不多久,我也走了,找工作的時候,一個人搬到溫榆河畔的金盞鄉,二哥也從西北旺搬到了東邊草場地。離得近了,找二哥打過幾次球,再後來的日子,二哥似乎來京西古城找過我,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在我的記憶中,雷子一直住在群租房裡,二哥還在西北旺的韓家川村。二哥曾經從芍藥居跑步到韓家川村,也曾通宵從韓家川村跑到芍藥居,年少不羈的日子,我們總想瘋狂一回,給生活找點不一樣,最後發現,我們只是讓一些人感覺很傻罷了,二哥說:總有些瘋子願意去嘗試你眼中只有傻子才會幹的事兒。

每次想到二哥都會想起他常哼哼的那首歌:「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時候很美,就像安河橋下清澈的水。」

從西北旺看二哥回來,經過安河橋的時候,都會去看看橋下清澈的水,京密引水渠繞過百望山,穿過整個西北旺地區,流向繁華的京城腹地。

二哥說:天涯未遠,江湖再見……

韓興於2018年7月21日夜於京

暮色下的芍藥居北里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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