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圈裡的珍珠仍然是珍珠
豬圈裡的珍珠仍然是珍珠
一位中年作家，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將自己收拾得整潔體面，出門買菜。買完菜，吃完早飯，他來到辦公室，開始寫作。此時，大樓里還空無一人。大約兩小時後，上班時間到了，他將稿紙收起，個人文檔關閉，開始一天繁忙的工作。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作家成績可觀，而且保持著創作勢頭，絲毫不見頹相。
創造可觀成績的因素不是單一的，但是最打動我的是他的勤奮。
前幾天，名作家走向我，說：「你很勤奮。」
我感到詫異。我喜歡寫字，本性也不算好逸惡勞，但是多年來我花太多時間看書、看片、照顧情緒，一直不能堅持對自己的要求：每周六天，每天平均在寫作上花兩小時。為此我沒有少愧疚自責。我對好幾位朋友這樣說過，讓他們監督我，但我還是做不到。現在名作家說我勤奮，我特別想要收穫這美好的讚詞，但實在不敢。
再看，名作家的神情中有潛台詞：你才勤奮，你們全家都勤奮。
我明白了。我對他的勤奮表示敬佩，已經很多很多次，不會沒有人轉告他。現在，他帶著很深的誤解甚至不平，將這個詞擲還給我。
他將「勤奮」擲還，是因為他不想要；我想要，但基本的自知告訴我：它不屬於我。
他不想被稱為勤奮，在於勤奮對於他來說不是一個好詞。
難道他認為我強調他的勤奮，是否定了他的才華？
勤奮和才華並不衝突，這個道理並不需要多加解釋。怕就怕中國人那種奇怪的「天才情結」——一些人等待天才，歡呼天才，沒有天才就自己造出天才，橫空出世的被造的天才和自己造出的天才讓他們在崇拜中感到滿足（揭露「韓天才」的證據那麼多，對文字有普通鑒賞力的人都可看出他文字的低劣，但就是有人願意跪在這個草包腳下，你要拉他起來他就跟你急。奈何！）；更怕名人自我膨脹、認知錯位，堅信自己是天才，在幻覺中升到半空，擔心腳底的塵土「出賣」了自己一路的跋涉——但是在我眼中，那塵土，那跋涉，是比所謂聲譽甚至成就更可貴的。
再有才華、再有名望、再了不起的人，也不至於認為自己比曾國藩更厲害吧？可是曾國藩何時鄙薄過勤奮？相反，他對勤奮的強調和實踐無以復加。
曾國藩天資一般，考秀才考了七次。有這樣一個故事：小偷鑽進曾國藩的卧室正要偷東西時，曾國藩夾著書本回來了，小偷只好鑽進床底。曾國藩挑燈讀書，一篇很短的文章，他讀了兩個時辰都沒有背誦下來。小偷在床底急得要命。又一個時辰後，曾國藩還在那裡結結巴巴地背書。小偷忍無可忍，從床底下爬出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把文章流利地背了出來，揚長而去。
這個故事只是故事，但曾國藩的一生的確和「勤」字緊密聯繫在在一起，這是人所共知的。他的勤奮無人能及，簡直令人生畏。「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其根基是「以勤治事」。
曾國藩給自己定下日程表並嚴格遵守，公務之外，寫日記、看書、練字、寫作是每天必做的功課。他憑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毅力，將「勤」字貫穿了一生。他在家書中要求孩子要做到五勤，即手勤、腳勤、口勤、腦勤、心勤，讀書、幹活、鍛煉身體，不可須臾懈怠。
曾國藩的勤奮不僅成就了自己，也影響了後人。曾家勤儉家風世代傳承，曾國藩的子孫里出了很多人才。
過人的勤奮，使天資並不出眾的曾國藩最終成為「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對此，人們怎樣看待呢？
——不論天資，只重勤奮，進德修業，實現人格事功，抵達完美，真是了不起！
所以，有人以「紹曾」、「師曾」為名，以此表達崇敬，立下志向。
——曾國藩被稱為完人，主要是因為勤奮；他勤奮，是因為他太笨了。既然是笨人，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呢？
正常人都不會這樣想吧？哪怕是熱衷於耍小聰明、尋找捷徑的人，至多和勤奮保持距離，也不會輕視曾國藩。
可悲的是：勤奮，還有其他一些美好的詞，比如理想、信念、認真、思想等等，正在被糟蹋，被有意無意地嗤笑、誤解和否定。真、善、美都在經歷考驗，很多美好尊貴的事物已經被埋沒，留存下來的也遍體鱗傷。
假貨、假身份、假學歷、假票房、假流量……假正在吞噬真；
郭美美和紅十字會，彭宇和摔倒的老人……善正在被動搖；
幾年前讓人直呼「瞎眼」的重慶選美，趙麗華的詩，馬雲的電影……美一再被褻瀆。
職業、教育、住房、養老，哪個問題都是重壓。關於貧富和階層的話題，鄙視鏈的公開化，這些都強化了焦慮，讓理想主義沒有容身之地。
但是，豬圈裡的珍珠仍然是珍珠，蒙塵的鑽石仍然是鑽石，地表以下的金子仍然是金子……那些好詞仍然是好詞，邪念和狹隘不會讓它們變色。
我不能干涉別人說「別跟我談理想，戒了」，但是可以存疑：
憑什麼，放棄理想的人比堅持理想的人更加理直氣壯？
我不能阻止別人說「認真你就輸了」，但是可以想一想：
認真怎麼就輸了？難道一個人可以對任何事都不認真？還有，憑什麼不認真的人可以對認真的人趾高氣揚？
不能阻止別人說「你想多了」，但是從來不掩飾對此話的厭惡——人長著腦袋就是為了想的，想多想少我自己決定和判斷，關他什麼事？他拿熨斗把自己的大腦溝回熨成剝了殼的煮雞蛋我也不反對，可是他有沒有本事不讓自己的孩子上學？因為孩子上學以後就有可能學到知識，萬一掌握了邏輯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他拿自己的孩子怎麼辦？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還是正視別人的思想、重新啟動自己的思維功能為好。
種種亂象讓我們很難再相信樸實的道理，但是章子怡一句毫不含糊的「信念感」，還是激起了迴響……
我才不介意別人說我、說我們全家都勤奮，我只怕自己不夠勤奮，沒有毅力堅持勤奮，配不上這樣的好詞。同時，我會在世間尋找這樣的珍寶，愛惜它們，用它們完善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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