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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是怎麼變成化石的呢?且看楚地簡牘怎樣成為中國之最世界之最!

文字也能成化石?

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文字載體也能成化石」。我們常常自豪於中華文化源遠流長、一脈相承,而其他文化古國要麼斷了根,要麼已被歷史淹沒了無蹤跡。其中一個關鍵的原因,就在於文字的力量——中國文字,早早地便承擔起了記載歷史的使命。

那麼,文字是什麼呢?

說實話,當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腦海里時,我這個幾乎天天與文字打交道的人,居然一時回答不上來。

是啊,文字是什麼?

目光所及之處,文字顯示在紙張上、電腦屏上、牆壁上、樹木上,甚至於人、畜的肢體上……,可以說,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文字幾乎無處不在。要讓文字有其存在的價值,必須要使用、要交流,而其關鍵在於載體。從考古學的角度來說,「文字的載體多種多樣,簡牘、繒帛、兵器、貨幣、璽印、玉石都成為鑄刻或書寫文字的材料(CCTV考古中國《漢字史話》)」。

而「簡牘、繒帛、兵器、貨幣、璽印、玉石」等等,這些鑄刻或書寫文字的材料,在歷經歲月的磨礪和機緣巧合後,有的「存活」下來,石化成為「化石」,得以「永恆」,使後人能夠傳承前人的文化精神,中華民族因此千秋萬世、代代相傳。

如今,人們早已不使用甲骨文了,但從甲骨上的文字里,今人卻可以尋找到中國文明的源頭。千百年來,中國文字實實在在的如化石般存在,正如《史說漢字》中所說的那樣:文字是一種視覺的信息符號,有了它,人們能夠把自己的記憶記錄下來,而且它能夠超越時空;文字又是虛無飄渺的,沒有了載體,人們只能夠把自己的記憶記錄在腦海里。

於是,從遠古時起,古人就想方設法用文字來記事。從世界範圍內講,考古發現證明,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人於5400年前將楔形文字壓寫在一塊泥板上;古埃及人於5000年前在石碑和神廟中鑿刻下聖書字。

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

不過,這兩種比漢字還早的文字已經因為種族覆滅或文化消亡而滅絕。而古代中國人於3300年前在龜甲上留下占卜記事的文字,卻得以不斷使用發展,延續至今。

究其原因,或許正是因為中國文字特殊的載體,所以能夠大量存留至今天。

由於世界各個國家自然環境的差異,在文字發明後,所用的載體各有不同,比如古埃及使用紙草,古印度使用貝葉,中國則使用簡牘。所謂簡牘,就是竹簡與木牘的合稱。

就中國來說,在甲骨文之前,中國的文字就孕育和產生了,期間,經歷了一個非常漫長的歲月。專家稱之為文字的史前階段或初文階段。而在更早的時期,古人是用語言、表情、手勢和結繩與鍥刻的方式來傳言記事。對此,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及神農氏,結繩而治,而統其事。」不過,從文字的起源來看,上古神話里說的是倉頡創造了文字,這在《淮南子》《荀子》《呂氏春秋》和《世本》中都有記載。

現代古文字學家郭沫若、於省吾認為,中國文字的產生,可以追溯到6000年前半坡仰韶文化。郭沫若認為,半坡陶體缽口沿上刻的二三種刻畫符號,「應該就是漢字的原始階段」;於省吾則認為,「這是文字起源階段所產生的一些簡單文字」。

只不過,文字的產生與流傳,僅僅只靠文字本身是不可能的,它離不開一種可靠的載體。

我一直以為,中國人是一種「自然民族」,能夠熟練的應用大自然本已存在的東西,就地取材,供自己使用——這大概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拿來主義」吧。

聰明的古人用幾千年的時間,研究文字的載體,研究怎樣更有利於文字的記錄與傳播。從最初刻畫在岩石上、陶器上、龜甲上,到鑄造在青銅器上;從書寫在木牘上、竹簡上,到印刷在紙張上;甚至,在當代還發明了若干種輸入法,將漢字顯示在電腦屏上。

一般來說,科技創新是經濟與發展的靈魂。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中國人引以為驕傲的造紙術和印刷術,卻對中國文化的傳承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大約在兩漢之際,中國開始使用紙張作為書寫載體,初期與竹簡併行,後經東漢蔡倫對造紙術的改進,紙張最終於東晉時期取代了簡牘與帛書,紙張便捷方便,能夠使文字和文化得以更大範圍的應用,但紙張的脆弱性經不起歷史的「碾壓」,而成為 「一次性」產品。正如美國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說的那樣:「破布製成的優質紙從約公元100年起就有了,並很快取代了書寫用的笨重的木條和竹條。但是由於紙不像木片那樣經久耐用,而且它早在印刷術發明之前很久就有了,所以不能不有悖常理地認為,某些書的失散應歸咎於紙。雖然造紙術這一偉大發明對後世來說具有無可估價的重要性 ,但從保存中國文學作品的角度看,這一發明也許過早了。」

事實的確如此。建國以來,荊州範圍內考古發掘了上萬座古墓葬,何曾發現過一本書呢?紙張的難以保存,使浩瀚的中國古代文化大部分消失貽盡。

幸好,紙張並非中國古代文明傳承的唯一載體,古人在發明造紙術和印刷術之前,曾將豐富的典籍書寫在木牘和竹簡上。

張家山247號漢墓出土簡冊

考古發現證明,簡牘幾乎與甲骨文、金文同時出現,春秋到東漢末年是簡牘最盛行的時期,主要用於官私文書的記錄,書籍的繕寫以及民間日書、曆日記注等的傳抄。與此同時,帛書也開始用於重要場合及重要書籍的繕寫。

於是,作家鄭彥英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到了周,人們開始在竹簡木牘上書寫文章,竹簡或木牘被繩穿起來,寫到一定長度,就捲起來。這就是書卷的由來。讀書破萬卷,說的就是這個卷。學富五車,說的也是五車書卷。」據歷史文獻記載,在商周時期,竹簡已被作為公文、祝壽、檔案的書寫載體。只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簡牘實物屬於戰國時期。

荊州作為楚國最強盛時期都城所在地,在紀南城周邊出土了大量的戰國楚簡。特別是近幾十年來,荊州博物館的考古人員先後從望山、藤店、天星觀、九店、秦家嘴、雨台山等地的楚墓中出土了6000多枚簡牘,而荊州文物保護中心化腐朽為神奇的保護技術,更是讓腐朽的簡牘如化石般重現於世,讓中國古老的文明得以重見天日。

有考古專家說,正如紙莎草和泥版承載了古代埃及、蘇美爾文明一樣,簡牘是承載中國古代文明最重要的書寫載體之一,簡牘也與甲骨文、敦煌遺書、明清檔案一同被列為20世紀東方文明的四大發現。

沙市謝家橋1號漢墓出土簡冊

戰國楚簡取材廣泛,價格低廉,承載信息量大,具有甲骨文、金文無法比擬的優勢,文字特點自成一系,被古文字學家稱之為「楚系文字」,其中有著不少中國之最。比如:

1965年出土於荊州望山一號楚墓的卜筮祭禱簡,內容為墓主昭固的卜筮祭禱記錄,是我國最早發現的卜筮祭禱簡;

1993年出土的荊門郭店楚墓出土的竹書,是世界上發現最早的原裝書,填補了孔子和孟子之間一百多年的思想理論空白,是轟動世界的考古新發現。德國漢學家瓦格納教授稱:「世界上只有1947年埃及出土的大批基督教的佚書可與郭店楚簡相提並論。」

除楚簡外,以荊州為中心的楚地,還出土了大量的秦簡與漢簡。

1973年在荊州鳳凰山10號漢墓出土的簡牘中,就發現了我國最為豐富的簿記史料,被考古專家譽為世界會計史上最為珍貴的資料,其中兩本賬簿的記賬方式,是我國四腳賬和三腳賬的複式記賬之源。

不過,在全國最有影響、最有價值的考古發現,莫過於張家山漢簡了。1983年至1984年,荊州博物館的考古人員對荊州張家山西漢墓地進行了三次考古發掘,共有五座漢墓出土竹簡2787支,簡長30-33厘米,寬0.6-0.7厘米,各簡之間用三道線相連,各簡文字多少不一,少者幾個字,多者40多字,全部竹簡共計40000字。其中1983年從247號墓中共出土了漢簡1236枚,包括《歷譜》《二年律令》《奏讞書》《脈書》《算數書》《蓋廬》《引書》《日書》《莊子·盜跖》和《遣策》等。

考古出土的張家山漢簡中的一部分竹簡

這些竹簡內容豐富,涉及西漢早期的律令、司法訴訟、醫學、導引、數學、軍事理論、哲學等方面,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幅比較完整的漢人的知識世界。其中,有好幾項考古發現都創造了中國之最。比如,由200支竹簡、7000多字組成的《算術書》,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數學專著,比我們熟知的《九章算術》、《周髀算經》還要早至少300年。《算術書》,這部失傳2000多年的數學著作,其實是一部數學問題集,共有69個章題,大多數算題由題文、答案構成,內容可歸納成算術和幾何兩大類,包括分數的性質和四則運算、各種比例問題、盈不足問題、體積問題和面積問題。書寫在18支長23厘米的竹簡上的《歷譜》,是迄今考古發現中最早的實用歷譜。而《二年律令》中的《戶律》所記載的土地制度,是過去從來沒有在漢代史籍中見到過的;《二年律令》中的《金布律》租稅制度里的「戶賦」記載,同樣是過去漢代史籍中從來沒有涉及到的,特別是從中還能看到「質」「質錢」銀租、鐵租、金租等新的礦產稅目和新的名詞。

史書上說,蕭何作漢律。張家山出土的漢律,包括漢律的主體部分《盜》《賊》等方面的內容,涉及西漢前期的社會、政治、經濟等方面,提供了許多未見於現存漢代史籍的新史料。參加過張家山漢簡整理的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李學勤先生興奮地說:「張家山漢律竹簡的發現,不僅使我們能夠系統地認識漢初法律,而且得以同秦律比較,研究由秦到漢法律的演變過程。」

此外,我們還從《秩律》中清楚地知道了當時較為完整的漢朝行政地理區劃。有意思的是,我們還從《奏讞書》中看到了這樣一句話:「楚時去亡,降為漢。」我們知道,漢朝是承接秦朝的,但《奏讞書》卻反映了不一樣的王朝的交替認識,即「漢」是繼「楚」而立的。這就吻合了司馬遷關於秦漢之間尚有楚這樣一個中間環節的觀點。其實,這也是楚漢交替間至文、景、武帝時期從朝廷至普通百姓的普遍看法。當時人們普遍認為,秦與漢之間還有一個楚政權。這也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李學勤先生關於「楚文化對漢代文化的醞釀形成有過重大的影響」的觀點。

從已成為「化石」的文字載體上,我們能夠更清楚地看到過往的歷史細節。假如紙張和活字印刷術發明的時間更早一些,那麼印在紙上的文字,就不可能與寫在簡牘上的文字一樣,穿過兩千多年的歷史滄桑,成為現代人手中的讀物。

正是有著無數像簡牘那樣的文字載體,將古人書寫的文字「石化」,才造就了中國漢字的穩定性,才有了延續到今天的文明古國,才使得中國文字的力量勝過千軍萬馬,穿透歷史的年輪,保持著永恆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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