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 2003年的古風
一開始是古風打錯了電話。那天他在陌生人來電里說請問你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我不記得那天的自己為什麼那麼暴躁,也許是頭一天被客戶折磨加班到半夜的緣故。我說你才有房子要出租呢?他說哎怎麼回事你不是13624嗎難道?我說你他媽才是13642!他急忙說別生氣別生氣我打錯電話了。
半分鐘後,他又打來電話。那,你租房嗎?
我怒不可遏:你!打!錯!電!話!了!
他慢條斯理地說:我沒打錯,我是問你,你沒房子租那你想租房子嗎?
我沖著話筒狠狠罵了一句神經病然後掛斷電話。
三天後,我收到陌生人的短消息。
「張國榮的那張CD,怎樣?好聽嗎?」
我嚇了一跳,愚人節剛過,娛樂新聞里哥哥自殺的消息餘熱未減。
「你是誰呀?你怎麼知道我買了張國榮的CD?」我一字一句連標點也不敢疏忽地認真地輸入信息,一絲涼意掠過後背。
半天,那邊才回過來「我租到房子了。那天真的打擾了??」
事後我當然知道了這段無邏輯對話的邏輯關係。當時和我同在一個音像店的他,撥錯了電話並現場聽到了對方的回應,接著看見那個一邊挑選CD一邊沖著電話暴跳怒罵的我。
「太神奇了,為此我們發生點什麼吧?」我說。
過了半晌古風在對話框里鍵入:「同意我們發生點什麼。」
我不假思索地追問:「發生點什麼呢?」
他乾脆而理性地回答:「第一步:見面。」
2003年的三里屯有個名叫簡單日子的咖啡館,雖然15年後已無蹤可循早被埋葬在沒有記載的時光里,可我記得裡面有白色的木質桌椅和綠色茂盛的植物。簡單的白和綠,加上幾縷若即若離的陽光,在下午3點的時候,靜靜的,淡淡的,懶散而緩慢。
我是逃班出來的,每個不是周末的下午三點,全北京,天馬行空,充滿誘惑,你所認識的人們都和你不在一個頻道上,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任何的想法——詭異的、邪惡的、曖昧的??無須克制,自由發揮。
第一次見面的叫古風的男孩還在10米之外就大聲地說:「幸好我昨天把程序寫完交上去了,不然您定的這約會時間,真夠嗆!」
——這比「嗨你好!」長了不是一字兩字的見面招呼打完了,我才看清楚他的樣子。大約176cm,很瘦,單眼皮,特別乾淨的臉,灰白格子襯衫,卡其休閑褲,深灰磨砂皮鞋,不帶一絲感性的楊梅頭好像剛剛從理髮店走出來一樣整齊。
「你是剛從男士會所出來吧。」我突然不懷好意地說。
「什麼?」一輛車呼嘯而過他沒聽清。
「沒什麼!」我徑直走進了咖啡館。
我發誓那是我人生中赴過的最無聊最簡單的約會。以至於後來我常常把那個咖啡館誤稱為「簡單約會」。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廣告文案。」
「啥時候來的北京?
「兩年前。」
「那你老家哪兒的呀?」
「雲南。」
「喜歡看什麼電影?」
「魔戒。「
??
一杯咖啡還沒喝完我已無法忍受這查戶口模式的聊天兒了。這樣的下午三點實在太沒意思了。我支支吾吾說突然收到個信息公司有個著急的工作要趕緊回去……古風倒比較老實,他似乎絲毫不懷疑我的誠懇,急忙去結帳,然後送我上了計程車。
2003年是魔戒几上映我不太記得了。
美奧的辦公室在破舊而又閉塞的勝古中路,通常人不打幾個電話一路諮詢而來是不太能夠想像可以找到的。大約下午4點的時候,前台致電我的分機,說有人找。我散漫的一邊猜測是誰一邊去前台會客。
天!你是怎麼找來的?我看到古風的時候吃了一驚。
方向感。我方向感特好!古風傻乎乎地從會客區的座椅上站起來,我看見他額頭上還閃動著幾顆晶瑩的汗珠。
我剛坐下,他就有點害羞地從自己的手心裡拿出了一張電影票放到桌子上。
《魔戒》,本周五晚上零點場。
一路手裡捏著跑過來的,有點兒皺了!他不好意思地說。
我看著桌子上放著的皺巴巴的票兒,突然腦子裡面衝刺了滿滿的天花板上冷氣隆隆轉動的聲音——機智的我竟然也有偶然短路的時候。
啊!我上周看過啦!我突然說。
我這是……我買的是,首映場。
……
啊,是這樣,我上周看的是上集,上一集。我解釋說。
……
太尬了。
空氣就那樣瞬間凝結,然後妥妥地凍了起來。
臉皮厚度120的我,不曉得當時是不是上演了生平難得一見的一小抹紅。
票收下了。
電影也不得不去看了。
約會了。
散場了。
各走各的了。
回到家裡,合租房子的兩姐們炸鍋了。
H說,工科男孩兒,除了有點無趣沒什麼不好的。
F說,你這種太野的女人,找個本分的男孩做男友可以說是為人類做公益。
我記得那天晚上特別熱。空調開到18度還是很熱。室友的話我一句都沒有接,因為我早已熟悉了她們一向為我的愛情未來操碎了心的那些重複了千百遍的言論。我心若磐石無動於衷。因為J,對於任何一種溫暖的開場她永遠只會選擇轉身跳跑。
J就是我。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許多年後終於成為一個寧願孤獨也不屈服的傻子。
其實2003年是個多麼黑暗的一年你還記得嗎?
勝古中路。401轉角。非典。口罩。呆。亂。WHEN THE MUSIC`S OVER。發條橙。穿格子襯衫的男人奧格威。凌晨三點的冰水。黃色駱駝。村上春樹和1973年的彈子球。失戀。再戀和再也不戀。北三環。300路。張國榮和他的最後一張CD。
那天晚上臨晨兩點,我從冰箱里拿出一大杯涼水一飲而盡,然後打開電腦,在一張空白的word上,寫下一行之後再也沒有繼續的文字:
我認識很多叫古風的男孩兒,我把生命中失傳已久的男孩,都叫做古風。
2018年7月22日
北京青年路2號院
那時候的太陽
正好逆向灑過來
我低頭側身
恍然明艷
任由時光
在這一刻肆意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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