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所有的愛憎離別最後都支離破碎，打著旋兒被吞沒
上周北京下了幾乎整整一周的雨，最大的那一天，西二旗被淹了，網上、朋友圈瘋傳一張照片里某個上班族坐在公交站旁的垃圾桶上打著傘玩手機，垃圾桶已經淹了一半，渾濁的水流像河一般潺潺而動。
當天晚上，我看完了愛情萬歲，一部在電腦里躺了一年的蔡明亮導演的作品，他「水」三部曲的第二部。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這部作品的背景，對於蔡導也只是算聽過而已，不過電影里潮濕的氣氛讓人很是著迷，整個故事的發生感覺就在一場將落未落的雨里，人們都濕漉漉的，糾纏在一起。
因為喜歡這部，又去找了「水」三部曲中的另外兩部，青少年哪吒和河流，比起愛情萬歲里「僅有」的潮濕，另外兩部幾乎都是泡在水中，有讓人窒息的痛感。
青少年哪吒的主角是逃離補習班的小康，他渴望進入一個讓他艷羨的生活，他眼中阿澤瀟洒恣意的生活，可以流連於電動遊戲室，也有好看的女生作為女友，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嚮往生活的真實模樣究竟如何，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但是阿澤自己知道。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吧。」
「但，我們能去哪裡呢。」
而相較青少年哪吒的青春苦楚和肆意而為，三部曲最後一部的河流呈現的是生活摧折後的慾念，性向轉變或者說覺醒的父親，生活苦悶缺乏交流因此外出尋求慰藉的母親，還有歪著脖子被生活拋來擲去的小康。
一家三口人幾乎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場景，僅有的幾次都完全沒有眼神的交流，名存實亡的家庭關係被窗外永恆的風雨聲無限放大，加上父親房裡不斷的滲水，也在暗示著整個家庭的崩毀，從一開始連續不斷的滴水，到後期幾乎整個天花板全部被浸泡傾落水柱，小康的家庭也走向最後的崩解。
可是，蔡明亮的電影總是在生活日常的絕望之餘仍會給你一些希望，青少年哪吒里阿澤的展露心跡，愛情萬歲里楊貴媚飾演的林小姐最後那一個長鏡頭裡的哭哭笑笑，到最後河流里母親攀上上層的房間關上漏水龍頭，無一不是在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形式修補生活的創傷，並將這種狀態維持。
我不記得是誰說過類似的話，大意就是某一種生活再也經不起亂象的時候處在這個生活場景中的人往往會選擇彼此妥協，並維持一個虛假繁榮的表象，哪怕內里再骯髒也不會冒著摧毀整個環境的風險去戳破。所謂表面的和平。
最後想提到的是電影中的女性角色，比起男性角色的游移不定與脆弱絕望，女性往往充當的是繆斯以及拯救者的形象。
青少年哪吒里的阿桂，對於愛情她敢於追求，對於美與生活也有一份熱愛，雖然同樣處於青春迷惘的階段，但她總還是在努力求生；
愛情萬歲里的林小姐，在這部電影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售樓小姐的美麗與動人，踩在車頂頂著大風把廣告牌綁上電線杆，雖然不雅，但是蓬勃的生命力是多麼燦爛；
還有河流中的母親一角，用自己的震動按摩棒給兒子頸部按摩，用最荒謬形式表達對生活的戲謔，還有攀上屋頂的義無反顧，用一個女人的身軀頂著大風雨做到了就連身強體壯男人（水電修理工）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這所有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美的丑的，都籠罩在水聲中，是淤積在阿澤房中浸泡著一切甚至蟑螂屍體的積水，是在浴缸里浸沒三個人（小康、林小姐、阿榮）身體的清水，是在台北上空往下落著從不停息的河流中的大雨，所有的水，所有的愛憎離別最後都支離破碎，打著旋兒被吞沒。
這周，北京還在下雨，什麼都像是不會再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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