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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陽:從夏宮之石到舊京光影

2018年6月12日下午,一場圓明園流散文物回歸儀式在北京市海淀區清河街道辦事處舉行,四件出土文物漢白玉螭頭重歸圓明園大家庭的懷抱。螭首的順利「回家」,離不開成立於2007年的「圓明園流散文物回歸文物保護工程」。從工程成立起到2017年底,圓明園內回歸的石構件、城磚、虎皮石多達8萬餘件,壘起了一道文物長城。

回溯圓明園流散文物回歸文物工程的成立,還得說起劉陽對圓明園大水法石魚的偶然發現。2003年初春的一個上午,即將從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劉陽,拐進了西單明珠東側的大秤鉤衚衕。在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衚衕里,在難得敞開的大院門後,劉陽瞥到了一對讓他難以忘懷的石魚。烙印在腦海中這「驚鴻一瞥」,伴隨著他來到了圓明園管理處,直到翻看到圓明園大水法的影像資料,他才將老照片上的石魚與自己記憶中的那一瞥對應起來。這次的偶然發現,讓在大院漂泊多年的石魚重回故土,也燃起中國圓明園學會及社會各界人士追尋流散文物的決心,「圓明園流散文物回歸文物保護工程」在圓明園建園300周年的契機下全面啟動。

由此,劉陽踏上了追尋圓明園流散文物的道路,也在前進中找到了對老北京歷史文化的研究方向。

1 緣起

少年意氣與命中注定

如果讓劉陽自己回顧,一切都好像漫不經心:「就是坐錯車了,想去頤和園,去了圓明園。」

談起與圓明園的緣分,劉陽說是從他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的。

剛剛經歷完小升初,在家裡百無聊賴的劉陽,終於獲得「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自由,拿著一張可以走遍全北京的公交月票,搭上了本以為是開往頤和園的車。

結果公交車終點站是圓明園。那就進去看看吧。而當圓明園的頹垣斷壁出現在眼前時,少年內心的痛惜夾雜著對那舊日勝景的遐想,激起了他研究圓明園歷史的興趣與決心。「我要到圓明園上班。」一瞬間,對圓明園的興趣轉化為劉陽發自內心的職業理想。

看似是衝動的少年意氣,卻有著命中注定的鋪墊。

也是在小學畢業那一年,家裡的一位長輩送給劉陽一本名叫《帝京舊影》的書作為禮物,並和劉陽聊起了他所知道的老北京景象。書中收錄的故宮百年前珍貴的黑白影像,還有長輩口中似真似幻的老北京的模樣,讓劉陽初窺到那段歷史的面貌,也對大人描述中的京城舊影有了好奇心。12歲的這一年,人生的齒輪轉動起來,劉陽似乎走進了新世界的大門,圓明園以及老北京的歷史影像,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題。

選擇離不開耳濡目染的影響。劉陽說,爺爺是見過北平的,曾在衚衕里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許多老北京的光景,都閱盡眼底。老一輩的親身經歷傳述到少年的耳朵里,鑽到他心縫裡,成了潛伏著的嚮往,發揮著不易察覺的作用。在家庭環境的熏陶下,對老北京的憧憬,默默地在劉陽的心中生根發芽,可以說即便沒有那次坐錯車的經歷,劉陽和老北京的緣分也早晚會被觸發,這似乎是一份被書寫好的命中注定。

能夠執著於年少時的夢想,仍以最大的熱情對待自己的研究事業,這大概是「不忘初心」的另一種思維表達。在劉陽的心中或許始終有一個少年,這少年「走進」老北京後,便安定了下來,找到了屬於他的天地。

2 曲折

一見難求與一幀定格

如今已在圓明園工作14年的劉陽,在老北京歷史文化研究這個圈子裡已然小有名氣。而在他剛剛踏上圓明園歷史研究的道路時,也不可避免地走過彎路。

最初收集圓明園相關資料時,劉陽並沒有直接從影像入手,而是先從國內記載的文物開始尋訪,漸漸地想要到更遠的地方去一睹文物真容。這項工作難度極大,流散海外的文物數不勝數,絕大多數被私人收藏永不面世。文物收藏有著自己的規則,流失在外的文物經過多番流轉已很難被定義歸屬。圓明園的歷史敏感性,使得一些海外博物館對相關的中國研究者十分抗拒。早年劉陽以個人名義,在海外追尋圓明園文物足跡,對於大多數藏品都僅有一面之緣。在媒體對他的研究進行過報道之後,他的出訪參觀變得更加困難,有時甚至一見難求。

2009年劉陽以個人名義、拉贊助組建過一個海外文物研究團。媒體在團隊出征前進行過不少報道,一些言辭渲染過度,研究團儼然成了氣勢洶洶要討迴文物的正義鬥士。雖然團隊再三強調,此行只為建立檔案,但圓明園在國人心中的特殊情結和中西方的文化差異,還是讓此次尋寶行為在外人眼中變得意味深長。在劉陽帶隊抵達後,博物館實施了閉館,並專門派會說中文的華人律師向劉陽等人聲明:博物館裡沒有來自圓明園的文物,一切館藏文物都是通過合法途徑而來。到最後,劉陽連博物館的大門都沒能踏入,更不用提參觀館藏文物。

這一次鎩羽而歸讓劉陽感受到通過文物來研究歷史的局限性。在輾轉碰壁過後,劉陽開始通過影印的老畫冊來回顧屬於老北京的歲月。對畫冊進行研究初見成效後,他開始尋找真實定格的照片。在物流網路尚未成熟之時,劉陽就通過ebay從英國購買了第一張由外國人拍攝的北京老城牆的照片。幾美元的照片費用支付起來卻相當複雜。劉陽還記得,那時候需要親自到銀行去匯款,手續費相比照片本身,顯得十分昂貴。這張照片漂洋過海來到他身邊,花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小小的相片預示著無限的可能。以這張照片為起點,劉陽開始了他搜集老北京影像資料的大工程。他收集到手裡的每一張老照片,都作為他個人擁有的珍貴資料。「影像這個東西就是這樣,雖然你沒經歷過那個時代,但因為看得實在太多了,彷彿自己就活在那個時代。」劉陽通過他採集到的影像資料,在心裡還原出了他的少年夢想——一座老北京城。

影像具備的價值和力量應當怎樣被描述,現代新聞攝影之父卡蒂埃·布列松提出的攝影史上最著名的觀點之一——「決定性瞬間」似乎可以給出答案。而從這一概念出發,很多人將照片本身與照片所傳遞的內涵相等同,一幀定格的永恆,成了捧在手心中彌足珍貴的寶貝。收集照片頗有經驗的劉陽則不這麼認為。劉陽個人擁有12萬左右的圖像資料,包括電子版及相片實物,過過眼的影像圖片超過60萬張。在他看來,自己不可能擁有所有的照片,而這些照片的珍貴之處也只在於其傳遞出的歷史資料,不在於其本身。因此,在他記錄過畫面所反映的歷史價值後,這些相片便成為一枚枚書籤,躺在書本中繼續伴隨著他的研究生活。

3 較勁

夫妻多年研拍門墩

研究圓明園的歷史是一趟寂寞的旅程,在這趟旅程中,志同道合的同伴太少太少。劉陽曾出版過一本圖冊,裡面列舉了700多種流散在外的圓明園文物,其中國內的石刻物件部分大多是對前人工作的整理;流失海外的瓷器、玉器、字畫等文物則是自己多年調查所得。劉陽並不覺得自己的成績卓著,之所以能出這樣一本書,是因為沒人和他競爭。

劉陽在前人歷史研究的基礎上付出更多的心血填補缺漏以超越前人,而在時間的洗禮過後,一些研究則成為了絕無僅有的歷史記憶。當劉陽向公眾展示他的研究成果時,許多曾隱匿在老北京角落的歷史見證已回歸塵土,再沒有人可以親眼目睹它們的樣子,只有影像留下了寶貴資料,「今天的快門,成就了明天的歷史」。

「不湊合」不僅是劉陽對歷史研究的較真,生活中他照樣不願將就。關於感情,劉陽有著對梁思成與林徽因那般神仙眷侶的嚮往,他一直希望另一半可以與自己相知相愛,理解自己並共同為一段歷史研究事業而奮鬥,幸運的是,他等到了。劉陽與侯潔相識於一次由他組織的逛衚衕活動,兩個人有著一拍即合的興趣理想。畢業於北京大學文博考古專業的侯潔對劉陽的研究既理解又支持,夫妻二人在2015年出版了合著《老北京的門墩》。關於老北京門墩的研究,劉陽從2001年開始系統著手,妻子侯潔從2005年加入到研究行列中,到2015年出版時,許多曾被他們拍攝下來的門墩樣子已經消失,再難尋覓蹤影。

說起對門墩的研究,動機還是一次「意氣用事」。一位名叫岩本公夫的日本學者曾對北京的門墩進行過系統的調查並出版了《北京門墩》一書。在書中,岩本公夫將各式各樣的老北京門墩與日本和服上千變萬化的「根付」裝飾進行了類比,並在自序中講到:「我想,門墩是北京的重要文物,為什麼沒有進行保護呢?這使我聯想到日本的『根付』。在普遍穿和服的時代,不管哪家都肯定有五六個。日本人脫掉和服,換上洋裝時,『根付』也就成了沒用的東西。外國人都欣賞它的精美,把它作為土特產買回去。結果現在即使在日本的美術館裡,『根付』都不多見了。規模最大的『根付展』反倒在美國。我想也許中國的門墩會遭遇與『根付』同樣的命運吧?因此作為一個外國人的我,決定要擔起保護門墩的使命。」

這段話刺痛了劉陽的內心,也讓他受到了新的啟發。司空見慣的門墩實際上承載著老北京建築文化的精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普遍性,讓許多研究者忽略了它的價值。劉陽產生了對這一歷史遺存進行研究的衝動,並鉚著一股要超過岩本公夫的勁兒,與夫人共同投入到對門墩遺迹的拍攝工作中。因為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對這座城市的街巷有著天然的親切感,加上劉陽對北京歷史一貫的研究,使其本身就有著更深厚的知識儲備,劉陽做到了日本學者所不能做到的細緻程度。而在研究門墩的這一過程中,劉陽也與岩本公夫先生相識並成為了共同研究門墩文化的夥伴。在劉陽與侯潔合著的這本《老北京的門墩》序言中,還特別提到了岩本先生對於北京門墩研究空白的填補,並讚許岩本先生將一生心血奉獻給了中國歷史文化研究。

劉陽致力於用影像去保護那些面臨困境的歷史遺產,即便其實物形滅,他希望人們還能在影像中留下對這段神韻的懷念。

4 執念

學術追求與堅守內心

在劉陽編著的《三山五園舊影》後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傾訴著其對老北京歷史的絕對痴迷和對研究領域的期盼——「編輯這些老照片的過程是艱苦和艱難的,它使我的生活像苦行僧一樣。很多的時候,我成了遊離在這個以時尚為時髦的社會之外,也讓很多同齡人表示不屑。但我不斷地鼓勵自己堅持,因為我知道,我的努力也許會對今後清代皇家園林的研究,特別是一些疑難問題的破解,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在劉陽所認可的那個老北京歷史研究的圈子裡,大家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互相之間也會較勁,看誰的「功力」更深,觀看一張北京老照片如果超過5秒還沒能認出來是哪裡,將會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神技背後是劉陽大量閱覽老照片積攢的經驗。在他身上有著屬於文化人的堅持和信條,學術研究不是一個模稜兩可的浪漫比喻,也沒有突飛猛進的捷徑,面對著絕對方正的條框,學者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那方田地,實打實地經年耕耘。

劉陽執著於對老北京歷史影像進行收集,與照片的特質分不開——影像本身的直觀清晰,比起長篇累牘的傳統文字資料更為有力。圓明園大水法前吐水石魚的存在,正是由法國人莫里斯·亞當1927年拍攝的照片所印證。一些必要的文物復建因為有老照片的存在,才可以規避由想像偏差帶來的錯誤,而忽略照片證據,則會讓隨心所欲的復建工程毀於細節疏漏。

圓明園是否應該復建?劉陽曾受邀做客中國經濟網探討這一話題。席間劉陽論辯時所持的觀點,時隔多年仍然非常堅持。「那些沒有國恥教育意義的圓明園建築應該復建,這對於愛國主義教育,對於小學、中學大課堂來說都是有好處的。」劉陽在那次節目上介紹了圓明園最早的建築之一廓然大公,現在的圓明園裡,廓然大公只剩下假山石,疊石依稀還保留著當年的影子,這個建築與英法聯軍完全沒有關係,而是在動蕩年代被老百姓人為拆毀破壞。「可能有些學者老師說消失就消失吧,但有多少人知道這裡呢?如果消失了,就相當於連歷史都沒有了,消失了甚至都沒有文字記載了。」 劉陽投入大量的精力從老照片研究老北京,但他對於圓明園的感情也從未因歲月漫長而移轉,劉陽給自己的昵稱仍是「夏宮的劉陽」。

5 傳承

授業解惑與良性循環

海淀區舉辦了「走近圓明園」活動,當學校中的老師因為不了解圓明園而愁眉不展時,劉陽作為特聘教師走進了中小學,傳道、授業、解惑,他用自己所學,讓孩子們心中有了對老北京文化的初始印象。海淀區近60所小學、40所中學留下了「劉老師」的精彩講解。為推廣圓明園與老北京文化,劉陽還參與了教材編撰工作。從2014年到2018年,一屆屆的學生來了又走,鐵打不動的劉陽依舊在講台上致力於文化的傳承。

從關注影像開始劉陽便成為拍賣會的常客,還做起了講座「專業戶」, 使他的講解在面向未來的同時也面向大眾,人們在關注圖像的攝影價值之外,也明白了其歷史含義的重要性。今年,劉陽作為華辰拍賣的學術顧問,用一場「洋鏡頭下的老北京」,向人們展示那些從海外漂回的歷史蹤跡。在劉陽看來,自己參與的這些社會工作,就像是良性循環,既讓自己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不為人知的影像資料,也給了自己一個傳授老北京歷史文化的機會,在這個循環里,他不斷豐富自我,也不斷給養他人。

在華辰拍賣預展展廳的一角,臨時搭起的講座台前,劉陽正為前來觀展的有意者們,講述本次拍賣中「北京變遷」專題的影像拍品。許多人在劉陽介紹這些待拍賣的老照片之前,都不曾清楚地知道在清末與民國初年,老北京是怎樣的景象。

一張由景山萬春亭北望壽皇殿與地安門遺址的相片中,地安門內四個雨後會積水的大水潭清晰可見,每當雨季,這裡都會上演人力車夫爭搶洗車寶地的戲碼,這充滿人間煙火的故事,引起人們無限遐想,彷彿融入那火棉膠相紙,等在傳說中的地點,親眼看到了這「北京一景」。

劉陽不經意地講著,老北京的眉目也從神秘的面紗後逐漸顯現,對於他來說,似乎舊時影像所反饋的一切已是熟知的面目,他像是住在老北京的時空穿越者,可以自然地對應起老照片與新現實。年少時,劉陽曾許下關於圓明園的心愿,在他對舊時影像的搜尋中,關於圓明園的夢想一步步地實現著,除此之外,他還在心裡搭建起了一座老北京城,而始終躍動的少年心性,使他在追尋歷史的途中,仍保持著初時的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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