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道德赤字,人性虧損」,這才是現在最大的赤字和虧損!
50歲的白岩松昨天宣布,自創了一個圖書系列品牌「From Bai」。此前,他的系列作品,據出版方長江文藝透露,《痛並快樂著》《幸福了嗎?》《白說》問世以來,已累積銷售量超過500萬冊。
不開微博,不用微信的白岩松,最近反差有些大,不僅玩起了抖音,還在視頻網站開講足球。而這次自創圖書系列,也卯足了用新媒體元素的勁,二維碼、音頻、視頻,統統都不拉下。你可以在他的新書中藉由掃二維碼,輕鬆收看、收聽他錄製的全新視頻、音頻。
昨晚,他還在北京77劇場與200位現場讀者一起探索白岩松的過往歲月,並分享主題演講——「光陰的故事:歲月既慢且長,白說你聽」。演講中,他以圖書為軸、以年齡為標,回顧二十年一路走來的成敗得失,和不斷收穫的心靈成長。
距離首版《痛並快樂著》問世已整整18年。18年前,32歲的白岩松在書中詳細地記敘了自己在《中國廣播報》工作時的經歷,這對白岩松而言是一段寶貴而難忘的記憶。在此次出版的2018版《痛並快樂著》中,白岩松站在今日視角,回看昔日的文字。18年過去了,一個人會發生多少改變?一個社會會發生多少改變?白岩松用視頻的形式將自己的所思所感融入書中,實現了一次「跨越時空的自我對話」。
白岩松這次在圖書上大刀闊斧的改革,就是要以自己的做法來倡導圖書編輯,日後越來越多地善用「立體出版」思維。比如一本經典著作,可以藉由二維碼,在不增加篇幅的情況下,同時加入多位研究者的多角度點評,使讀者獲得更豐富的見解。新媒體的優點是不佔用版面空間,可容納多種信息,與紙媒結合後,又能吸納後者易收藏、內容具條理性的優點。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的碰撞,將會最大限度拓展紙媒的內容維度,圖書出版將走向「文字+視頻+音頻」的3.0時代。
在2010年首次出版的《幸福了嗎?》中,白岩松作為資深新聞人,談到了非典、9·11、北京申奧成功、港澳回歸、汶川地震等諸多重要事件。跳出個人,白岩松在書中呈現出的是一位新聞人的社會責任感、歷史責任感。白岩松認為,歷史不該被遺忘,除了銘記,更有回望的價值。時過境遷,有多少有價值的東西留存下來?站在今日回看過去的歷史事件,我們還會有什麼收穫?當年那些困惑,如今依舊困惑嗎?
問:白老師您好,具體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以加音頻視頻的形式把自己的圖書增值?
白:出版社一直說書得漲價,因為菜便宜了,因為紙漲得太厲害了,其他的書都漲價了,我還挺想扛著的,但是也扛不住了,你也不能讓出版社吃虧,也不能讓讀者吃虧,琢磨很長時間怎麼辦?看樣價是得漲,因為紙漲得太厲害了,但是能不能讓其他的東西漲一漲,比如說能讓這本書增值嗎?更重要是你要去思考一下在互聯網時代,書該怎麼出,怎麼去跟互聯網建立一種新型的關係?可不可以頁碼不太變,但是厚度會增加,怎麼樣把一本書由單向的傳播變成也具有互聯網時代的互動效應,能跟大家去交流,更重要的是特別好奇的是將來出書該怎麼出,將來的圖書什麼樣,僅僅是一種文字的概念,在尊重文字的基礎上我們怎麼利用新時代的視頻音頻互聯網平台的結合,我覺得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希望漲的不僅僅是價,能夠增值,更重要的是能給未來的圖書出版先去墊個底,鋪個磚。我覺得未來的圖書出版肯定是逆襲,因為我是一個紙質出版的愛好者,但是起碼從這套書從與自己有關圖書的角度來說跟互聯網發生了很大的關係。我覺得蠻有意思。
問:很多央視名人轉行做投資、做學者、做官員,但您依然做主持、做新聞,吸引您留在這個行業上的原因是什麼?
白:吸引我留在這個位置上的原因就是工資低、風險大,活累,然後別人說你有病,當然這是開玩笑的。我這幾年經常說的一句話是我一直在以志願者的身份和心態在做中央電視台的新聞節目,這句話沒有任何褒貶的心態,我覺得必須要有一顆志願的心,因為我自己就是青年志願者協會的副主席,從2000年到現在一直做有關志願者的工作,要有一顆志願的心,我的確擁有這顆志願的心。這句話說的有點繞,說白了,任何人自己的選擇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我的選擇也有我的道理,我的道理就是我是學新聞的,我一直覺得我是適合干新聞的,可是新聞現在還在這兒,還在CCTV,還繼續做,還有很多自己的合作夥伴也在一起做新聞,我覺得挺好,我覺得這個時代不缺變化,有的時候偶爾有點不變也挺好。我覺得對於我自己來說,我好奇周圍很多變化的事情,但是我覺得因為有這麼一個不變的東西,我才可以去應對很多變化的東西,人不能什麼都跟,跟不過來的。
問:白老師,您以前說自己不開微博也沒有微信,現在也一樣嗎?您現在對新媒體的看法有沒有什麼改變,好像您之前為了這套書的宣傳還玩了抖音?
白:我覺得很多人的想法挺簡單的,覺得好像自己不開微博和不上微信,就是對新時代和新技術的拒絕,我覺得這太有趣了。我是一個傳媒人,我怎麼可能去拒絕這個時代,中國最早採訪張朝陽,把他們搬到電視上去的是我,還有王志東等等,最早都是我做的採訪。我當然會好奇這些變化,但是跟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開微博、不開微信是兩回事。我非常好奇新技術革命,我一直是支持者,包括書的立體出版方式,我覺得也代表對它的好奇和尊重,但是另外一方面我自己的生活方式里,我不想開微博、不想開微信。我又不想撒謊,別人要是問,白老師你有微信嗎?有!那加一個。我覺得現在最糟糕的生活方式就是你在無數個手機朋友圈裡,是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所以我覺得我還是算了,這是生活方式,不是對現代技術的拒絕。
問:抖音的異軍突起,讓人看到短視頻的巨大市場,短一定是未來的趨勢嗎?
白:我覺得短是為了更好的長,如果所有的東西都追求的只是短,它的壽命一定很短,想想看在過去十年時間裡頭我們經歷了多少熱門辭彙,與新技術新媒體有關,你今天都已經不記得了它了。而它當時有多火,你看看每年都有很多的熱門詞,你今天還記得幾個,為什麼這麼短?我覺得真正的內容為王,將來應該是被最尊重的一種規律,我不想去提什麼名字,現在在玩什麼,下一次又玩什麼,你就看看馬化騰自己說我每天都很焦慮和緊張,如果當初沒有微信的話可能騰訊死了。但是你哪知道,哪一個東西、新的東西會隨時讓微信成為傳統媒體。坦白說,我認為今天一切新銳的東西,十年後都變成傳統媒體,那又怎麼辦,這些技術的更迭,介質不斷會變,但是內容最核心與人性有關的東西很少變,所以我覺得還是要專註這些東西,我不在意你今天玩什麼,昨天玩什麼,明天還有什麼新玩的,但是你能提供內容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將來大家都是只讀短的東西,它不是一個壽命的問題,是一個目光短淺的問題,格局的問題。我覺得吃飽了、喝足了的中國人不僅僅會開始跑步,而且也會讓自己的思想走上一個更長遠、更有大格局的方向。我覺得這個民族不會讓人那麼失望,如果大家都只是娛樂至死,可能相當大的比例會是這樣,就像我每次看到路上加塞的時候都會沮喪,但是一轉眼我就會樂觀,因為排隊的人會越來越長。
問:你在序言引出一句專家說的,二十年後記者這個職業會消失?
白:我在序言裡頭轉引他的這句話,其實就意味著我持反對態度,當然我開了一個玩笑。在序言裡頭我已經說了,我說未來,只要媽和詩人還存在這個時代,就不會太差。很多人會說,未來醫生是不是可以不用存在了?因為技術越來越發達,一掃描什麼病都知道。我說,未來診斷靠大數據,治療要靠醫生,因為每個個體都是不同的。為什麼醫學這個行當讓所有從業者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大數據從來不解決個人數據,99.9%用這個葯都可以治,偏偏你接下來遇到的這個人是0.1%就治不了。我看原來協和的婦產專家寫了一本書裡頭,他遇到一個產婦,一個非常簡單的出血,可是他跟另一個院士,居然用一個月的時間才攻克這個難題。因為這個產婦個體非常特別。他由此感慨,為什麼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就是個體太複雜了。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太迷戀於大數據了,而大數據從來不解決個人數據。我反問一句你就知道了,中國現在人居住宅面積超過35平方米,你有嗎?
問:你認為在中國好記者被好好對待嗎,如何才能算是被好好對待?
白:全世界的好記者從來沒有被好好對待過,越是好的記者越是靠近真相,越會離無形的真相越近。你去看,不管是美國的電視劇,或者說看各種過去的案例,你都會發現真正的好記者都是槍林彈雨里出來的,還有無形的槍林彈雨出來的,是要冒著相當大的風險,在中國同樣如此。我們現在說為什麼做深度調查的記者越來越少,可能像你剛才說的大家都玩「短」的,但是都玩「短」的時候,疫苗這樣的事件就會在我們身邊不斷出現。所以好記者從來就沒有被花天酒地、好吃好喝好招待,也沒有超級高的工資,整個新聞歷史當中,都沒有這樣的事。越是好的記者越是艱難的,也正是越艱難的他,才有可能成為好記者,事後我們才會為他點贊。我們很多原本有潛力成為好記者的人,因為特別想得到好對待,最後就成為很爛的記者。
問:怎麼看待微信公號自媒體?
白:自媒體的特性,決定了它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期待的媒體。但是承載自媒體的平台,如果擔起相關的責任和自媒體結合在一起,就會成為未來非常不錯的媒體方式。我這句話可能不一定簡單的能夠讀懂,我特別怕標題黨,標題黨就會說,白老師說自媒體根本不可能成為媒體。我說的是自媒體單純如果沒有任何平台的這種很好結合的話,是很難,因為他都在考慮自己的利益、點擊量,你會發現很多自媒體頭幾天相當自媒體,後來就變成電商了。這似乎是過去這幾年的一個習慣性的發展方式,而且這裡頭我看到很多自媒體,您把錯別字改改行嗎,而且很多錯別字已經到了讓人驚訝的地步。你看現在自媒體到處都是,這的確是一種新的樣態,但是大家要去思考,自媒體畢竟有人性的東西在這兒,他會去看點擊量,如果一旦點擊量不夠,就會想新的方法,然後才有可能利益變現。所以我覺得好東西將來要有好的機制讓他成為真正的好東西,因此我覺得高興看到自媒體在一片空白的地方長出來,但是今後怎麼在平台當中能成為真正具有媒體品質,媒體是有規律的,是有規矩的,規律和規矩同樣不可缺乏,沒有真實的客觀的和持續的,很少有自媒體能夠長期的去做媒體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他一腔熱血和良心進來了,但是之後可能慢慢變成電商了,也很正常。
摘錄白岩松7月24日主題演講「光陰的故事(有刪節)——
30歲:減法
30歲最大的人生感受是減法。30歲無論從自己還是對各位的提醒來說,做減法都是非常重要的。我覺得大家都是學生,我經常提醒,在30歲之前要玩命地做加法,要去嘗試,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種可能,你也不知道命運將會給你怎樣的機緣,所以不試你怎麼知道。
但是有的人就在20多歲的時候拚命地試,各種加法,但是忘了收,忘了到一定的時候要做減法。我覺得30歲左右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一個要在做了一系列加法和四處亂跑之後要做一次減法的重要時機,否則就晚了。為什麼要做減法?你不是所有的都適合,也不是適合你的所有的事你都該去做。八條線拴著你你能跑多遠,它可能會互相牽制。
在30歲時候我已經被破格提成——學術的話叫「教授」,記者的話叫「高級記者」,我29歲就被破格了,到現在這樣的事情已經很少了。但是在那個時候又開始感到一種巨大的困惑。到2000年的時候,做悉尼奧運會,掌聲也很多,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了。我自己問自己,你究竟要做什麼?哪些東西要拋掉?
那一年我做了非常重要的一個減法,我停了自己的節目,停了一年,沒有任何出鏡。當時有人勸我,主持人這一行,你只要一個月不出鏡還湊合,半年不出鏡,就沒人記住你了。我說那我這張臉太廉價了。
那一年去研發新節目,就是在出完了《痛並快樂著》之後,2001年,我整整停了一年,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感慨於那個時候的做減法。那個時候我可以做很多東西,我可以做體育,我可以做娛樂,我可以做其他好玩的東西,做製片人等等,但是我說不,我發現我只能做新聞,我也最該做新聞。
再然後,我當時是三個欄目的製片人,我在一夜之間都辭了,也才成了今天的我,我單純了。我前幾天跟同事聊天還說,我說30來歲的時候做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很多的職位有很多機會,提拔你做主任副主任,我拒絕了,回到普通百姓的位置上。到現在,我就是中央電視台連股級幹部都不是,沒有一張辦公桌、絕對本科的普通員工。我要想拿更高的學歷,也很容易,你了解我們的體制,但是我拒絕了。我就想看看一個本科生能夠走多遠,一個本科生的學歷為什麼不可以不斷地去學習,讓自己去帶研究生?對,我現在要帶研究生,每年要帶十一個,這都是做減法的結果。
這當然是回過頭來的一個感慨。另外,在年輕的時候特別容易在奔波之中,最後產生一種感受,一切我都應該得到,只要有哪件事有點欠缺,我就心裡特別不舒服。在座的各位千萬別,也要學會做減法。就是在那個時候,快到30歲的時候,28歲,1996年,看奧運會我編出了一句話,「缺陷是完美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
在曾國藩的長篇小說裡頭,寫到很重要的一句話,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什麼?曾國藩想給自己的書房起名「求闕廳」——花沒有全開的時候是最好的,月亮還沒有全圓的時候是最好的,但是對於常人來說這是缺陷,還不夠完美,不夠達到極致。毀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求完美和達到極致。這個世界不是這樣的。花沒有全開的時候才是最棒的,花一全開,離落花很近了,月亮一旦開始全圓,離慢慢變成殘月很近了。
40歲:困惑
40歲沒那個時候好看了,但是我覺得放鬆了,自由一些了,為什麼呢?不再是西裝革履了,不再是黑白模樣了,而是開始談論幸福了,中國人有一句話叫四十不惑,30歲是減法,40歲是困惑,不是不惑,我覺得現今這個時代40歲恐怕困惑是最多的。
我的中年危機很早,到三十六七歲就開始困惑,我干這一切有價值嗎?有意義嗎?我到底要幹什麼?《幸福了嗎?》這本書就是在這個基礎上誕生出來的。
30歲的時候你發現有很多幸福目標都是跟物質掛鉤的,三十而立,你得有車有房,要不然丈母娘不把媳婦許配給你,很物質。
但是四十不惑很難,我覺得古人平均壽命低,沒有現在長,所以要濃縮,四十就不惑。我覺得我四十就是困惑,物質沒有給我帶來我以為會帶給我的幸福。當然,不僅僅是個體,還包括這個時代,巧了,我今年50整,我好像適合干新聞,我天然跟中國的改革開放40年緊密捆綁在一起。我30歲生日那天站在松花江邊做報道,40歲我是在奧運直播進去的,又奧運直播出去的,所以的確有一個對應。如果這個大時代40歲,中國的改革40歲,到底是不惑還是困惑?我覺得走過40年道路的中國,在物質方面已經寄予了大家足夠多的東西,但是焦慮和困惑增加了,並沒有減少。我們以為強大了,富裕了,就一切OK了,結果發現物質不過是打了一個底,原來在物質上脫貧是最容易的,但是在精神上富裕起來並且成為大國真的很難。美國都開始打你高科技,咱們打農產品,這個世界上一直存在著一種「老二不容易當」的論調。我們必然要經過一個漫長的歲月,不是把這個「二」變成「一」,是變成超越自己。
這個話題太大了,說到個體,同樣在40歲的時候,很多人問我,「你幸福嗎?」我的書名是《幸福了嗎?》,是問號,代表我內心的困惑,中年危機的誕生。40歲要回答自己整個的問號,我覺得我們今天在座的各位偏年輕,但也有一些稍微年長一點的。40歲左右的多跟自己聊天,要去讀很多的東西給自己一些答案,我很慶幸在三十六七歲走進了《道德經》的世界,我在《白說》裡面已經談到。
在40歲的時候還要思考,如果周邊的環境不發生改變,尤其是軟環境。您心情舒暢地走出家門,到處是亂闖紅綠燈的,你買一個東西都是假的,打個疫苗都……這兩天全中國都在跟兩個「颱風」做鬥爭,一個颱風是無形的,一個颱風是有形的;一個颱風就是疫苗,它衝擊著我們內心安全的堤壩,另一個颱風是中國很少從上海登陸的颱風——這是題外話。
接下來你要去思考的是你獨善其身,你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擁有了很多的答案,周圍的環境不變化,你會幸福嗎?我有八個字說的比較重,我覺得我們現在是「道德赤字,人性虧損」,這才是現在最大的赤字和虧損。
前些天就在離這兒不遠,我親眼見到了兩個車相撞,其實撞得沒有那麼嚴重,該負責任的車主對另一輛被剮蹭的車說,咱停到路邊處理。人家慢慢停在路邊了,那輛肇事車倒跑了,一車人也沒有攔著他。
這會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嗎?這會是一個負責任的兒子嗎?更不要說他怎麼會是一個負責任的公民。而他可能是你的同事,這就是道德赤字和人性虧損,也必然會影響到你。你不管自己是多麼大寫的一個人,除非你足不出戶。但是足不出戶也不妨礙你的孩子要打疫苗,你叫外賣,外賣也有可能有問題。
所以中國人如何學會由一個小老百姓變成一個公民,這是我在40歲既問給我自己這個人,也問給這個社會重要的命題。
50歲:好奇
50歲很尷尬,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進可攻——努努力也還行;退,要混得可以也可守,躺在自己取得的某種東西上,躺十年混個退休也似乎可以。
最近看一本書寫得非常有意思,在矽谷里真正成功的創業者五六十歲的偏多,這跟我們的概念是不同的。中國什麼時候能夠不把創業全部當成年輕的事業,就跟中國不該把志願者都當成青年志願者一樣。上周我做了一期節目,是中國網上要招募退休的中小學教師,每年有兩三萬塊錢的補助,去鄉村當老師,而且必須是優秀的。我說這是正式開啟了退休後再就業的先河,當然不光是慈善。
回到50歲,離那一塊還有點距離,你怎麼向前走?更重要的是對於50歲的人來說,有兩個挑戰。第一個挑戰是你自己,你是不是還對很多事情好奇,你的人生觀是如何的。我覺得我的50歲最大的收穫,或者我此時按照什麼方式在活著,就是我善待每一個今天。20歲的時候容易活在明天里,一不注意,50歲容易活在昨天里。但是我努力地剋制自己,既不活在明天也不活在昨天,我善待每一個今天。50歲的人就不該總是「明天再說」或者「昨天真好」,我覺得今天最好。
那天看蔡琴的演唱會的碟,蔡琴說一句話蠻好。「每一次看照片,都覺得兩年前的那一天真好看,但是兩年前的那一天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好看過。」這句話挺有味道的。我30歲的時候沒有覺得那個時候挺帥的,覺得自己毛病很多。可是今天當我隔了二十年回頭看的時候,原來我也年輕過,原來我頭髮那麼多。所以善待你的每一個今天,兩年後再看你的今天最好不過。
就像史鐵生說的那句話,當我的腿剛不能走路的時候,我坐在輪椅上天天懷念奔跑打籃球的時候,每天都非常痛苦。又隔幾年,我在輪椅上生了褥瘡,天天難受,那個時候天天懷念什麼都不癢什麼都不疼,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的時光。又隔了一些年,我得了尿毒症,我總要去透析,那個時候我就懷念剛剛有褥瘡的輪椅時光。
50歲如果再活不到「善待每一個今天」的地步,前面50年白過了。其實我覺得,別等到50歲才明白這個道理,30、40就應該明白。所有的東西都容易輕易錯過,旅行中的一頓飯你只要沒吃,再吃沒準兒30年後了,還不一定是那個味道。所以善待每一個今天,是我50歲的時候第一個感受。
第二個就是好奇。我其實可以不再對很多事情好奇了,因為見過了很多體驗了很多,但是我督促自己好奇,所以做很多事我都帶著好奇的心。包括這套書重新整,也是因為好奇。
互聯網時代,傳統的圖書出版能有什麼玩法,如果沒有這個好奇,不會有這套書。這套書的前端就是,出版社的人找我說,「白老師紙價太貴了,得漲價了。」別,除了漲價能不能漲點兒其他東西?
突然有一天,我覺得我可以讓這本書變成立體的書,以前沒有這樣的書,出了18年,能不能每一個章節後面都錄一段視頻,自己跟那個章節的對話。有哪些變化,哪些新的所思所想,哪些東西推翻了你原來的看法。於是就開始玩了,就玩起了這三本書。
包括去做「白看世界盃」,你也可以去試,手機可不可以豎著拍?做評論也可以。你去做現場報道,去做看似很大的很莊嚴的峰會,上合峰會,連線可不可以更輕鬆,更好玩,更讓大家印象深刻?你可不可以用新媒體進行傳播?都可以。我覺得好奇是督促人類進步最重要的一個動力。
為什麼不能成為督促一個個體進步的最重要的動力?一個民族只要不好奇了,這個民族吹了。幾年前,號稱BBC最牛的新聞聯播來中國,有好事者在國際飯店組織了一個中國新聞主播和他的對話,就是我和他的對話。
這個哥們兒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覺得BBC應該跟CCTV學什麼?我開了一個玩笑,「當然首先學中文了。」接下來我開玩笑說,BBC最應該跟CCTV學的是對這個世界的好奇。我們這幾年快速到世界去布各種記者站,現在已經超過了70個記者站。我們覺得自己是學生,帶著巨大的好奇之心在觀察這個事。而BBC已經把英國本身當成世界了,你們不再好奇。這個哥們把桌子一拍,「你說得太好了,我們缺乏的就是這個東西。」
2007年我在日本,採訪了一個作家。這個作家說:「日本這個國家什麼都有,除了希望。」後來明白了,這句話說得真深,換個角度來說,中國好像什麼都缺,但是就不缺希望,每個人都覺得前面有問號。但是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變成一個除了希望什麼都有的富裕國度?坦白地說,我非常擔心中國走到某一天,富得什麼都有,可還覺得自己真窮。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高學歷但沒文化的人很多,存摺上有很大數目的窮人很多,這才是這個時代的問題。真窮是不可怕的,因為前面有問號,有希望,這就是我說「道德赤字」和「人性虧損」的原因所在。科學家之所以發明了很多東西,不是一開始就承載著什麼偉大的使命,不是,就是好奇。所以我在50歲左右的時候就開始督促自己,要更好奇。
所以我現在很煩的一件事就是「堅持」。剛才聊天的時候就在說,你還在堅持嗎?我說沒有,一旦堅持離死不遠了。過去我們說「堅持就是勝利」,中國足球只要堅持就是黑色三分鐘,堅持就是咬牙,沒樂趣了,沒方法了,就靠堅持了。堅持有的時候很重要,但是相當多的時候這句話有AB面,我很怕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是堅持。比如跟大家聊天的時候我不會「堅持著把話說完」,而是我覺得好奇:跟大家的交流,我會說成什麼樣?
另外一個大的層面,50歲是一個重要的考驗。四五十歲的時候,在中國,你要做一個怎樣的既得利益者?
我非常擔心我們身邊的很多人,年輕的時候,因為希望而去實現很多的夢想,一旦自己實現了夢想,成為既得利益者,便成為阻攔別人實現夢想的人。我說得沒錯吧?轉眼就用他曾經最不喜歡的方式來對待年輕人和事。
因此在幾年前,我自己就以志願者的身份去做「東西聯大」,每年招十一個研究生,帶兩年,現在已經畢業了五期,有55個研究生畢業了。我覺得做這樣的「既得利益者」是很幸福的事情,你擁有了某些感觸,你也有能力去帶他們。每上完一天課,晚上請他們吃飯,花不了多少,但是這是一個好的既得利益者應該做到的。
既得利益者有可能是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重新成為鋪路石,我曾經說過一句話:「我不想對太多幫助我的人說謝謝,因為我要以加倍的方式去對待年輕人。」這就是我說謝謝的方式。我希望中國不管是物質的經濟的思想的文化的……各個領域的既得利益者,當你成了的時候,要考慮你該怎麼做。
昨天推火車的人,今天成了攔火車的人,回頭看中國的歷史,到處如此。所以呼籲所有的既得利益者,能成為像年輕時幫助過你的人那樣的人。我也許做得不夠好,但起碼我在想,我在做,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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