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田友 轟炸 116×90×35cm 鑄銅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藏

隨著時代的發展，傳統的具象、寫實性雕塑與時代的關係漸漸被大家所忽視。如何重新建立與時代的關係？重新找到反映時代精神的可能？重新尋回超越時代的精神力量？這始終是擺在雕塑家們面前的問題。

著眼國內，從藝術發展的角度來看，中國雕塑教育長期以來存在著同質化嚴重的問題——訓練模式大同小異，創作理念停滯不前。而在當今中國發展的時代命題和國際藝術語境中，對於從寫生到寫實，再到具象創作的實踐方法和對於這一方法的認識，長期以來缺乏深入的研究與探討。

鑒於此，經過兩年多的策劃，日前中國美術學院雕塑與公共藝術學院邀請全國各高等美術院校的雕塑專業學科帶頭人以及雕塑領域的專家學者齊聚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水岸山居會議廳，圍繞「主題與形象——再寫生」這一命題，回顧來路、總結方式、直面問題、重新出發。與會專家結合自己的創作經驗和研究方向，發表專題講話，對該主題進行了深入探討。作為中國雕塑的未來之星，全國青年雕塑家創研班的學員旁聽了此次研討會。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在發言中再一次提到了中國近代雕塑史上那段發人深省而又振聾發聵的話語——「不雕菩薩，雕活人」。「雕當代的活人，雕立於中國當代大地上的今人，在他們的身上稀存著中國人活生生的氣息，蘊含著一種新時代的生氣。塑造活人真人的生機生氣，以此來變革死氣沉沉的文化，勃發新創造、新時代的生機，這是魯迅先生對青年的熱望，也是他的熱烈而悲慨的文化暢想。」許江認為，魯迅先生的這句話就是要以獨到而直接的方式將振興的希望落在當代人的生機生氣之上。

雕塑的思維是立體的、宏觀的、具體的、紮實的，雕塑家是實踐者，對於創作有各自的理解和把握。「主題與形象——再寫生」的關鍵在於「再」，在新時代，需要雕塑家用新的途徑和方法來創造，表達新的形式、語言和觀念，創造新的意義，反映時代變遷。

黎明（中國美術家協會雕塑藝委會主任）

寫生後還需「再創造」

再寫生就是再思考、再出發。「再」就是代表我們曾經出發過、曾經思考過，今天我們面臨藝術教育的再思考、再寫生。我覺得再寫生不代表再寫實，寫生不應該只是等於寫實。寫生的定義可以分成兩個因素：物、我。常言道「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物和心的交流是外和中的對話。寫生同樣要寫心，同樣在寫心，同樣在寫認知。所以寫生不等於寫實，寫實只是寫生的一部分，加上寫心才完整。物和心相碰撞之後產生的不同於完完全全的「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用寫實屏蔽寫心很容易造成千人一面，一個班同學一個樣，反而與「寫」和「生」背道而馳。面對「生」是有好多種「寫」的可能和辦法的。注重物我轉換，講自己心中想講的話，尋找寫的方式應是更重要的。

寫生的目的是要講自己的故事。我們常看到很多很勤奮的人，一個假期畫了幾百張速寫、幾百張寫生、幾百張色彩，結果沒有很好用心想，用心造，寫生之中之後沒有一個「再創造」，結果可想而知。再創造同樣也有物和我的關係。以我的心，以我的理解，反映什麼樣的情，以我的認知和研究進入寫生，這時再寫生就不是再寫實。這個「生」有物和我，創作也有物和我。

再出發，不要忘了我們的初心。其實藝術對於人類來說就是我們古人講過的「情之所至、歌之詠之、舞之蹈之」，我打了一隻老虎，我要記錄下來，畫在壁畫上。我們不是為寫生、為寫實而寫實，還是要不忘初心，思考藝術和人類的關係。魯迅先生說要雕活人，要寫生、寫人、寫神，我覺得還要寫情，我們作者的情，我們對時代認知的情要融入到作品裡面去。

王樹山 《長征日記》 50×75cm 雕塑

呂品昌（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主任）

具象和寫實的藝術價值不容忽略

進入新世紀以來，寫實和具象雕塑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被非具像或觀念藝術所遮蔽，在「觀念性」的當代藝術情境之下，具象和寫實似乎被視為傳統和落伍，甚至被很多青年學生和批評家僅僅看作為一種技術層面的技藝，而忽略了其在當代藝術中的價值和地位。

我們很多的青年雕塑家要麼模仿文學或擺弄哲學，要麼只關心藝術的形式和材料語言，忽略了精神層面的東西，把一些社會問題懸置起來。為什麼青年雕塑家們對強調社會現實題材的熱情減弱了？難道具象的手段有礙藝術精神性的表達？寫實雕塑是不自由的藝術？這是一個誤區，有必要從學理上加以澄清。回溯歷史，現實主義雕塑教學體系中所確立的紮實的造型基本功訓練在中國近一個世紀的發展，已經成為立足國際美術院校中的優勢和特色。毫無疑問，這已成為我們一個新的傳統，它以其現實性和廣泛而深厚的社會基礎在當代而具有了強大的生命力，並且已有事實證明此傳統在當代藝術新的境遇下有自我更新的可能性。

「主題與形象——再寫生」是一個關乎雕塑具像與寫實人才培養的行動和舉措，更是現實主義雕塑在當代發展新的可能性的學術探究。

如果說雕塑教育要做調整的話，我覺得我們的教育應該更多地引導學生關注社會、關注現實。藝術有更重要的目的和意義，那就是啟迪人的思想，觸及人的內心、人的情感。

孫振華（中國雕塑學會副會長）

舊瓶裝新酒也要品出新意

社會變革和藝術變革在觀念的呈現上，無非有兩種基本方式，一種基本方式就是創造新詞，換一種新說法來表達一種新意思。有些看不懂的新概念、新詞的背後總是暗含著一種顛覆、一種新的思想建構；另外一種基本方式是，舊瓶裝新酒，沿用一個舊詞，但我們可以置換，注入新的內容。例如，現在較多用具象來代替寫實的概念，我個人感覺具象這個詞更能準確地描述今天的創作，它不同於寫實。過去我們籠統講空間，現在出現了場域、場所的說法。過去講階級，現在講階層，這都是創造新說法。

我們的研討主要圍繞「主題與形象——再寫生」，使用了幾個老概念。這些概念過去在長期使用中已經形成了許多特定的聯繫，我個人是學藝術理論出身的，比較熟悉這些概念。我更關心，今天把這幾個老的概念聯繫起來，如何讓它產生新的意義，讓它更有效地應對今天的現實。就是說如何在老的詞裡面注入一些新的動力性的東西，讓它裝進新酒。

問題的關鍵是「再」字，能把「再」的文章做好的話，這幾個舊詞完全可以產生讓人耳目一新的作用。怎麼做到再？就是用新的途徑和方法來創造，表達新的形式、語言和觀念，創造新的意義。比如說央美的盧溝橋雕塑，雖然也是重大歷史題材，也是集體創作，但它和過去不一樣，在這組雕塑中，藝術家個人的面目、手法出現了，它改變了公式化的表達，這是一種突破，它的表達方式和語言方式與過去的方法也不同。拿這些年我們重大的歷史題材創作和過去相比，可以發現它們都有新的觀念的注入，因為今天這個時代，包括科技革命正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和現實，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和觀察方式，在藝術上，還能用傳統意義上的主題、形象的方式來呈現嗎？顯然不一樣了，所以我們要「再」，通過新的途徑和新的方法來創作。

最後我想說：藝術不是為了讓我們回到過去，藝術是為了讓我們遇見未來。

劉元捷 藏民系列——漢子 165x80x120cm 雕塑

馬欽忠（策展人、評論家）

接受訂單的創作也要再寫生

我們討論的題目為「主題與形象——再寫生」，三個詞好像是這樣一個關係：寫生的目的是為主題與形象服務的。這讓我想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主題創作：領導出題目，內容是政治教科書里的，藝術家用他們的手藝表現出來。今天，還用這樣的思路辦寫生培訓班，我認為不僅觀念非常滯後，而且還要批評。

從這樣的思路出發，還是在走寫生為主題形象塑造服務的老路，不過是把政治任務換成了政治訂單委託的新目標培訓而已：當我們接受某個主題形象的委託訂單或者宣傳形象的委託之時，就按這個目標去寫生，到生活中去找你要的素材，然後組合成主題，這個主題很符合某個政治概念或概念形象，接著藝術家就是用自己的技藝進行主題敘述，完成訂單委託。而擁有這樣的造型表現能力那是美術教育非常值得驕傲的重要成就；諸如某某獲得某個大展的金獎或銀獎，皆是這一能力的至高炫耀。這是中國以美術家協會為表徵的體制化美術和學院化美術相結合的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假如今天還是延續這樣的思路，我覺得是很遺憾的。

新時代要有新的寫生觀、主題觀及形象觀。我們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提再寫生，要賦予它不同的內容。什麼不同內容？所謂寫生就是找藝術家和對象的關係，核心是「我」所可能賦予對象的意義在哪兒。這裡不能沒有「我」，「我」是主詞。

主題是什麼？不是概念，不是關鍵詞，更不是什麼機構指出來的宏大敘事。主題是生命狀態有什麼的傾向和走勢。創作者可含混不清，甚至也說不明白。然後形象出來了：尋找到的某個寫生對象，特別與自身的生命產生關係，那就是創作者自己形象的幻化。

加拿大有一位藝術家叫傑夫·沃，他的觀念圖片就是擺拍，把很多古典的東西重新用表演的方式扮演出來，表達一個完全當下的主題。我看用來比喻這三者的關係很恰當：寫生就是找當下的與我們的生活切近的素材，然後建構主題，方法是把古典繪畫中表現上流社會典雅高貴的場景，以同樣的構圖和表演換成流浪漢和異裝癖者——形象呼之欲出了！

因此，我理解這三者的關係不是當作政治訂單技能的培訓。當然，我不否認訂單委託也可能產生很精彩的作品，特別是在崇尚手工藝時代。我的觀點是，再寫生，在「再」字做文章。我們要在對象裡面尋找跟藝術家生存語境相關的陳述方式和觀念呈現。再寫生更多地是用什麼樣的態度、什麼樣的社會責任感、什麼樣的個人承載去理解再寫生在當代條件下的新的途徑和新的表達方式。

編輯|崔艷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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