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留學不歸，她嫁給了混混
Chapter1
1972年，馬蘭覺得特別驕傲，許多大事她參與了。
美國總統來北京，要去看長城。晚上大雪封城，周總理一個動員電話，八十萬大軍連夜掃雪，這麼光榮的任務其中就有她。後來，總統先生要去國棉三廠參觀，馬蘭又被安排進車間，神氣又驕傲的紡紗。再後來，有外國人來拍咱們發展大好的社會主義棉紡廠，廠領導再次欽點馬蘭出鏡。
沒辦法，誰讓她年輕、漂亮，又根正苗紅呢。
那一年，馬蘭17歲，剛進國棉三廠上班。人機靈，嘴又甜，老同志們都喜歡她。外國人拍攝那天，呼啦啦地來了許多人。領導安排專人給他們介紹情況，可是這些外國人真奇怪，對咱們先進的機器設備沒興趣，就愛拍紡織工人的臉，拍她們紡織時的表情。
馬蘭一向膽大，中間休息的時候，湊過去問隨隊的一個小夥子說：「哎，他們是美國人嗎？」
「不是。」小夥子答。「他們是義大利人。義大利知道嗎？」
「知道呀，古代的時候，不就有個義大利人來過咱北京嗎？他叫什麼來著？」
「馬可波羅。」
「對，馬啃菠蘿。」
小夥子「嘿」的一聲笑了。
Chapter2
六月的北京，已是滿城盛夏。星期天，馬蘭和棉紡廠的姑娘們去逛大柵欄。一群穿著軍綠衣服的男孩子們蹲在路邊，一邊抽煙，一邊向她們這邊看。
一個十五、六和男孩攔住馬蘭問：「你們國棉三廠的吧？」
幾個同事都怕的向後躲，只有馬蘭仰了仰下巴說：「我們哪兒的關你什麼事？」
「我叫羅小軍，交個朋友唄。」
馬蘭掃了他一眼，說：「你還上學呢吧？」
羅小軍眼睛一瞪，耍起狠來：「上學怎麼了？不同意，我打你丫的！」
馬蘭不屑地笑了。
其實，馬蘭和羅小軍一樣大。但上班和上學之間，存在著涇渭分明的界線。不論羅小軍怎樣凶神惡煞，都脫不了一身孩子氣。
後來有警察來了，先是一陣呵斥，然後抽走了羅小軍的褲帶，讓他提著褲子去了派出所。有人在馬蘭身後說：「你沒事吧？」
馬蘭迴轉身，詫異地說：「是你啊，馬啃菠蘿。」
Chapter3
馬啃菠蘿名叫方遠國，是他叫來的警察，替馬蘭解了圍。馬蘭說：「那幫小混混，不用警察我也鎮得住。」
方遠國說：「原來是俠女同志，失敬失敬。」
馬蘭便笑了，聲音輕巧如一撮碎銀片。她發現方遠國有一雙大到不可思議的眼睛，睫毛也出乎意料的長。和他對視，就會產生莫名其妙的化學反應，像一塊燃燒的鎂，跌進了純氧，滋滋地迸出火花。
那天馬蘭的同事都識趣地走了，只留下了她和方遠國。方遠國問：「她們怎麼都走了？」
馬蘭皺著眉說：「她們還要去玩，我不舒服，想先回去。」
這謊說的，真不嚴謹。但方遠國信了。他說：「你家住哪兒啊？我送你。」
「公主墳。」
「正好，我請你坐地鐵回去吧。」
那一年，坐地鐵還是件奢侈的事。1毛錢一張票，還要憑證購買。馬蘭興奮地坐在地鐵里，一站一站地數，前門、和平門、宣武門……下車的時候，她說：「咱們能坐回去，再坐回來嗎？」
方遠國笑吟吟地看著眼前這姑娘，額頭寬寬的，黑色瞳仁特別的大，裡面有活潑燦爛的光。
方遠國說：「馬蘭，你和我認識的女孩都不一樣。」
Chapter4
那一年，方遠國19歲。在一家報社做記者。身邊女同志都像新聞稿一樣熱烈鮮明，積極向上。沒人像馬蘭這樣機靈，大膽和狡黠。
其實這種狡黠，特別容易被看穿，但方遠國視其為一種可愛。因為只有心底的單純，才會讓所有的小心機都擺在臉上。
有一次，方遠國下班，看見馬蘭站在馬路邊等他，手裡拿著一隻飯盒。她說：「我媽做餡餅做多了，拿來給你嘗嘗。」
月供三斤白面，一斤豬肉的日子，還能做多了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方遠國不願說破，他吃了馬蘭的餡餅，然後陪她逛了會兒街，路過慶豐包子鋪的時候，買了一兜子包子，讓她帶回去。
方遠國是這樣安靜有禮的美男子，在馬蘭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她身邊的男性，都有一副可以和機器抗衡的大嗓門。吃飯會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他們把不讀書當成一種炫耀的資本。那個在大柵欄攔住她的羅小軍，其實也可以歸為這一類。
Chapter5
有一段時間，羅小軍天天守在棉紡廠門口，看下班的人群里，有沒有馬蘭。後來，還真讓他等到了。他追上去說：「咱倆的事還沒完呢。」
馬蘭說：「你膽兒也夠肥的呀，我們廠門口你也敢來。」
有路過的師傅問馬蘭怎麼回事啊。馬蘭指著羅小軍說：「這人耍流氓。」
於是羅小軍，繼被嚴肅的警察叔叔教育之後，又被勤勞的工人師傅們暴揍了一頓。
羅小軍一邊挨打，一邊嚷：「別打啊，別打啊。我就是想和她認識認識。」
一位工人師傅嚴肅地教育他說，「我們馬蘭是你想認識就認識的嗎？再來我TM叉死你。」
羅小軍見縫成功突圍。他邊跑邊回頭說：「原來你叫馬蘭啊，我記住你了。」
雖然羅小軍記住了馬蘭，但馬蘭卻根本沒記住他。那時候，她的眼裡只有方遠國。
她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和方遠國再乘一次地鐵，從公主墳轟隆隆地坐到前門，再轟隆隆的坐回來。
不過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1972年，北京地鐵取消了憑證購買。馬蘭以女朋友的身份，讓方遠國坐了一遍又一遍。
Chapter6
1976年，又是個多事的一年，一個時代的偉人相繼謝世。3月，吉林下了一場特大隕石雨。5月，雲南7.3級地震。7月，唐山7.8級地震。28日的拂曉，北京也掀起餘震。全城人心惶惶。
方遠國家人不在北京，單位發下來幾根搭抗震棚的木頭，他都扛去了馬蘭家。他幫忙搭起棚子，安置被褥。馬蘭的媽媽悄悄和馬蘭說：「這小夥子行的。」
可馬蘭卻有些不踏實。因為方遠國對他說：「馬蘭，我要去唐山了。」
馬蘭拉著他說：「我不讓你去，那多危險啊。有餘震怎麼辦？」
方遠說：「我是個記者。我必須去。」
直到很久以後，馬蘭才明白，她心裡的不踏實源於什麼了。因為她從那時起就隱約感應到自己與方遠國的差別。她是芸芸眾生中的平凡一相，而他是大千世界中的示眾拈花。她縱有一萬種狡黠，求的也只是安穩平順。而他身陷灰綠藍白的世界，卻偏要活出一道鮮銳的顏色。
Chapter7
1977年，9月傳出恢復高考的消息，方遠國興奮的整夜睡不著。唐山地震的優秀報道，成了他被推薦的資本。馬蘭知道了，卻緊張的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馬蘭就跑去方遠國的宿舍。她站在筒子樓幽暗的走廊里問他：「你是不是要考大學？」
方遠國點了點頭。
「那我怎麼辦？」
「等我畢業。」
「等你畢業幹什麼？」
「你知道還問？」
這一年，馬蘭21歲，清晨的陽光像碎散的光團，漂浮在走廊盡頭的窗口。她盡量用成人的目光去審視方遠國的臉。可她看不出絲毫破綻。她只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覺這句堅定無比的反問，終究會成為一個謊言。
Chapter8
1978年，方遠國考上大學，馬蘭陪著他一起去迎新站。她為他做了一床褥子，縫了10斤花的棉被。同宿舍的男生開方遠國的玩笑說：「這麼厚，你媳婦兒不怕把你壓死啊。」
方遠國臉紅了。他說：「什麼媳婦兒啊。是我女朋友。」
馬蘭聽著，有一點心慰，亦有一點心驚。她從宿舍出來看，看了看校園裡的樹木花朵，教室食堂，以及穿梭在裡面的年輕男女……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小聰明，無法駕馭的失重感。她在和方遠園告別的時候，大膽的在校門口，用力地抱住他。方遠園被她出乎意料的擁抱嚇住了。周圍的同學，都投來驚詫的目光。
可馬蘭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心計了，以出格的舉行，宣告此人有主了。
然而，就像她預感的那樣。她的心計，根本無法和命運較量。
1979年，方遠國得到公派留學的機會。這一次，他沒和馬蘭透露過一個字。直到走了之後，才給馬蘭寄來一封信。
他說：「對不起，別等我了。」
小平同志說，留學生絕大多數是好的，個別人出一點問題也沒什麼了不起。先把人給派出去，不要怕跑，跑1 0 % 、20%，還有80%
很遺憾，方遠國做了10%，或是20%。聽說他先去了美國，後來轉去了義大利，從此再無音信了。
Chapter9
馬蘭是在1981年，重新遇見羅小軍的。
羅小軍剛剛退伍回來，這也是後來他沒有騷擾馬蘭的主因。那時候，馬蘭已經不在棉紡廠上班了。 她在公主墳的地鐵站旁，開了家小飯店。羅小軍和朋友聚會吃飯，剛好去了她的店。
部隊真是磨練人的地方。羅小軍里里外外地變了個人。成熟，大氣，說話擲地有聲。他一眼就認出了馬蘭。
他說：「哎，你還記得我不？」
那是個冬日的中午，飯店裡沒有暖氣，中間燃著黑色爐子。熱力如海浪般拍打在不太潔白的牆壁上。
再後來，馬蘭就嫁給了羅小軍，那是1983年的事了。羅小軍對馬蘭是一心一意的好，逢人就說，他與馬蘭不打不相識的浪漫史。每次馬蘭聽他講起那些過去的事，就會覺得，青春真的已經不在了。
馬蘭和他一起有打有鬧地生活了30年，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羅新妮。2013年，羅小軍開車去天津，出了車禍。馬蘭趕到醫院的時候，羅小軍已近彌留。他聽見馬蘭的聲音驀然就睜開了眼睛：「對不起啊，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了。」
馬蘭緊緊握著他的手說：「是我對不起你。」
可羅小軍沒有聽清，就安然離開了。
這段感情最奇妙的，就是他那麼愛她，卻從未察覺她的心裡有顆「馬啃菠蘿」。也許人都是這麼古怪。那個對你好的人，你總是記得他的不好，那個對你不好的人，你卻忘不了他的好。
在馬蘭的記憶里，羅小軍永遠是那個提著褲子被帶走的羅小軍，而方遠國永遠是那個坐在地鐵里陪他數站名的方遠國。
Chapter10
2015年，羅新妮28歲生日。一直沒男朋友的羅新妮，只有馬蘭陪著她。
吹蠟燭的時候，她問：「老媽，你怎麼不像其她媽那樣要死要活地逼婚呢？」
馬蘭想了想說：「我希望你……能找個愛你的，你又愛的人再嫁。」
那一刻，燭光里的馬蘭，彷彿浸透時間的泡沫，飛散在往昔的歲月里。
作者：入雲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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