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余秀華去標籤，開始讀詩吧——余秀華《無端歡喜》新書分享會隨想
對於余秀華，還是停留在「《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農民」、「腦癱」、「女詩人」這些標籤上。在網上讀過她的幾首詩歌，後來在《朗讀者》節目中聽她艱難而動情地朗誦《給你》，再後來中秋之夜又在微信里聽到六神磊磊和她深情款款地朗誦，這個詩人就以這樣的方式走進了我的視野。
7月24號，松社書店，余秀華散文集《無端歡喜》新書分享會。兩個小時，余秀華說話很費力，但是非常健談，與緩慢的語速不同的是她思維敏捷，幽默而率真，有的話我感覺全場就她敢說出來。很顯然她輕鬆掌控著這個會場，笑聲不斷。因為不是余粉，所以這次我靜靜地站在後面，只是欣賞。整個會場人滿為患，粉絲很多，大家都靜靜地專註地傾聽余秀華從嘴裡研磨出的每一個字，兩個小時下來，我驚奇地感覺我習慣了她說話的方式，也能聽懂她說的每一句話，而且我發現穿印花連衣裙的余秀華顯得挺文雅秀氣的！
兩個小時，眼前的余秀華和網上的余秀華互相碰撞，時而讚歎，時而疑惑。「腦癱」、「農民」……這些標籤靠譜么？
昨天，我用一天時間看了范儉拍攝的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中的余秀華、看到《魯豫有約》里的余秀華、《鏗鏘三人行》里的余秀華、《有請主角兒》里的余秀華，當然，還有她的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我的天，沒有想到，我竟然能一口氣讀得下去這麼多詩歌（當然有的會直接翻過去）？我竟然這一天都送給余秀華了！真是不可思議！
雖然余秀華剛上市的第一本散文《無端歡喜》還沒有讀，但是我已經感覺到加在余秀華帶上的標籤除了讓她更出名之外，實在是不準確的。
第一個標籤就從那首被轉載一百多萬次的詩歌《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說起吧！毋庸置疑，這個標題黨一下子把余秀華從湖北橫店村推到了風口浪尖。余秀華在網上的一句玩笑話竟然成就了今天的她。1998年寫下第一首詩、2009年正式寫詩、2014年在《詩刊》發表詩歌的她創作了好多詩歌，最後還是靠一句標題黨和「腦癱」「農民」成名，真是一種幸運，更是一種不幸啊！事實上，我翻看詩集，比這首詩歌好的有太多太多了，直抵心靈的句子太多了，絕不是或者說絕不僅僅是這句和這首，只是——詩歌能夠走到大眾面前，能夠轉發一百多萬次，只能靠這句吸睛的「詩句」了！善哉！感謝這句玩笑話讓大家知道了余秀華，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這首詩這句驚世駭俗的標題，余秀華什麼時候才能走出橫店，走到大眾面前，然後讓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不讀詩的人竟然開始讀幾行、幾首甚至幾本詩歌了，從這點說，這句話功德無量了！
第二個標籤說說「農民」。農民詩人是對余秀華另一個標籤。我的天，有這樣的農民么？昨天在座談時，余秀華除了隨意安放的雙腳和淳樸的笑聲之外，我真看不出她哪裡是一個農民！她露出的小腿白皙纖細，框架眼鏡後的雙眼狡黠自信，瘦弱的身材文文氣氣。尤其是我一直驚嘆，她的對話語言完全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語言，辭彙是相當文學性的，絲毫沒有農民的語言特點。訪談中關於作家詩人的名字和風格如數家珍，國內國外書籍信手拈來。「我喜歡被詩句圍困，再嘔心瀝血找一條出路。」我的天啊，這是一個披著農民外衣的知識分子啊！
從紀錄片和各種訪談中，我看到余秀華在農村是多麼的格格不入。她不能像農民一樣勞作、打工，雖然她養兔子、割草，但是那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她喜歡裙子，喜歡美好的東西；她喜歡看書寫詩，不熱衷勞作；她追求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結婚二十年，不惜成名後挨罵也決絕地離婚；她針鋒相對直接反駁母親的為名聲而活的人生觀；她和兒子像朋友一樣相處，反對為了孩子放棄自己……詩歌滋養了余秀華，她因為詩歌活出了與普通農民迥異的人生。
仔細看余秀華的詩歌，雖然有一部分描寫的是她的農村生活，但更多的是通過自然而折射出的情感和哲思，這一部分詩歌不是農民詩歌啊，不是農民的世界和生活，這是文人的世界！
所以說，雖然余秀華的身份是農民，雖然余秀華自己對自己的定位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但是，余秀華的靈魂絕不是農民，而是詩人，或者文人。
第三個標籤，我們可以說說「腦癱」。腦癱是余秀華一生中甩不開的關鍵詞。我在想，如果余秀華不是腦癱，她的詩歌能受到這樣持久的矚目么？我保持懷疑態度，這又是一個亦喜亦悲的事！腦癱讓余秀華行動過著身體追不上靈魂的生活，這種生活真實的記錄讓她的詩歌深邃而不失光芒。但是，腦癱不應該是她的重要標籤，我們在欣賞她的詩歌的時候，是不是可以純粹地欣賞我們喜歡的詩句，無關其他。「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春天」。「我看到兩根煙都只吸了一半就扔了，不由，心灰意冷。」「其實我想說的是，黃昏里，我們一起去微風裡的田野。在蒲公英才黃起來的樣子，和那些草，用雲朵搽過身體的樣子。那時候，我不用回頭，總相信，你一直在我身後。我需要你以這樣的姿勢歌頌和我一起的日子。 不說我聰明、多情或者善良，偶爾說一句：你這個傻女人啊 」……不經意間總有一些詩句抵達你的內心，而這種抵達與「腦癱」無關。
還有標籤，關於「愛情」、「自卑」和「倔強」。這三個詞也是余秀華其人其詩躲不過的標籤。但是我們分明可以看到余秀華身上與之相對的另一面。她說：「我是矛盾的，有一顆糾結的靈魂。」她渴望愛情卻又害怕愛情。愛情荒蕪，她渴望愛情，一年裡寫下的詩歌里有一百四十多次出現「愛」這個字，她高調尋找愛情，但不敢對任何一個人動全部感情，她喜歡和身邊的男人開著打情罵俏的玩笑，但是我們知道這是對愛情的渴望，這玩笑僅僅是浮於表面。隨隨便便玩笑的波浪下是篤定的愛情追求，正如她離婚後說自己不能隨隨便便，19歲結婚稀里糊塗，重獲單身後她尋覓由愛情凝聚的婚姻，無關其他。她自卑而高傲，她因為身體而自卑，但是她精神卻高傲無比，堅決拒絕沒有愛情的婚姻和不認同的世界觀。她說：「如果我選擇，我會在所有的莊稼里選擇做一棵玉米……沒有一個人的高傲比得過一棵玉米的高傲……」 這正如她說過我的身體配不上我的靈魂啊！她柔弱而倔強，柔弱的她在遭到喜歡的男人拒絕後深夜痛哭到吐血，但她倔強的性格從不屈服，硬是在農村過著不是農民的生活。身邊人和網路上對她的質疑甚至人身攻擊她都倔強地抵抗下去。所以余秀華說：「我在出名前在我們當地早就有名啦！」 她熱鬧而孤獨，在媒體、記者、讀者面前，她被包圍著。在各大媒體面前她都思維敏捷，收放自如，甚至出口驚人；在出版社面前，她是一塊香餑餑，接連出書，安排各種活動；在各大領獎台，她也熱熱鬧鬧地領了好多大獎。但是沒有一個能真正地走進她生活的人，她生活還是孤獨而蕭瑟的。鎂光燈熄滅、人群散去，余秀華還只是余秀華。矛盾是永恆的，每一個人都是矛盾結合體，不過余秀華的對比來得強烈了些！
給任何一個人加標籤都是簡單粗暴而錯誤的做法，都是一廂情願地讓複雜的人性簡單化，都是妄求遠離真實的人性，都是懶惰而又拒絕變化的愚蠢做法。
還是老老實實給余秀華去標籤、讀詩歌吧——
「不用唏噓，花還在開。黃鸝還在枝頭……一歲一枯榮，不用急。」
「我是如此豐盈，比一片麥子沉重，但是我只有低著頭，接受月光的照耀。」
「每個春天我都會歌唱，看雲朵從南來，風再輕一點，就是真正的春天了……每個春天我都會唱歌，歌聲在風裡搖曳的樣子，憂傷又甜蜜。」
多好的詩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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