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裝飾藝術——亞洲建築瑰寶之旅
裝飾藝術(Art Deco),是上世紀在上海蓬勃發展的建築風格之一。它誕生髮展於西方世界,卻飄揚過海來到這座東方之城生根發芽。而這種審美形式,不僅給上海留下了寶貴的建築財富,更見證了其如何立足於各種力量的風雲際會之間,並在時代巨浪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發展方式。而如今,我們不斷重新發現、了解並保護這些建築,既是想要留住瑰麗的建築風景,更是想要定格時間,保存屬於這座城市的記憶。本文編譯自Gordon Fairclough於2009年5月27日華爾街日報藝術與娛樂版刊登的 「Forever Art Deco」 一文,帶您走近永遠的裝飾藝術,一起開啟屬於上海的回憶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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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世界上大部分國家來說,1930年代的大蕭條帶來的是苦難:倒閉的銀行,飢餓以及失業。但是對上海來說,這十年確卻是一個孕育了藝術繁榮和文化新生的黃金時代。
這座熔爐城市迸發出的經濟活力推動了建築業的興起。上海也因此成為了展示一種特殊建築風格的窗口——一種捕捉了機器時代(第二次工業革命)所有的激動、期許和魅力的風格——裝飾藝術。
上世紀30年代的外灘
裝飾藝術簡明、精幹的形式,視覺衝擊強烈的垂直線條元素以及幾何圖形裝飾恰到好處地體現出了那時正在崛起的上海的城市精神:決意要在現代世界中尋找她的一席之地。
裝飾建築(即裝飾藝術風格建築,以下簡稱裝飾建築)在當時以及現在的中國最重要的商業和金融中心拔地而起,讓當時更加華麗的學院派(也稱布雜風格)建築在殖民統治下黯然失色。裝飾建築成為了這個城市的主流建築風格。
幾千座裝飾風格的結構——主要是酒店、劇院、公寓樓和豪華別墅——至今仍然聳立在上海。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喚起那些遠洋郵輪在上海拋錨停泊的日子和那些歐洲和中國的貴族與影星和黑幫人物們在上海的爵士俱樂部和舞廳觥籌交錯的歷史記憶。
裝飾藝術審美起源於1920年代的歐洲。受到技術和工業的進步而啟發,它迅速地傳遍了大西洋兩岸。從紐約的克萊斯勒大廈,到邁阿密海灘五顏六色的裝飾藝術酒店,再到洛杉磯貝形的露天劇場,裝飾藝術重塑了二戰之前的建築界,雖然「裝飾藝術」這個術語直到1960年代才被創造出來。1925年巴黎舉辦的「裝飾藝術與現代工業博覽會」(the Exposition Internationale des Arts Décoratifs et Industriels Modernes) (以下簡稱巴黎博覽會)使「裝飾藝術」這個術語得以誕生並傳播和流行起來。
紐約克萊斯勒大廈
裝飾藝術影響了幾乎所有的設計領域:從機場到鬧鐘,從船舶到沙發,甚至是字體都出現了受裝飾藝術啟發的設計。與一戰之前就已經流行的精美華麗的建築裝飾十分不同,裝飾藝術的流行是其有意識地去捕捉「現代性」的結果。與此同時,當一群新生代藝術家把這個理念向前推進了一步的時候,裝飾藝術從此與時尚分道揚鑣:在他們看來,即使是已經精簡過的裝飾元素仍然顯得很多餘;他們把這些元素一股腦兒地都去掉了。由此得來的,是裝飾建築的現代派風格以及戰後的鋼筋玻璃大樓。
前殖民主義風格在幾乎所有亞洲港口城市打響了裝飾主義建築精華的前哨:從漢諾威的前東方匯理銀行(Banque d』Indochine)大廈(現在屬於越南國家銀行),到印尼萬隆的薩沃伊霍曼酒店。裝飾藝術的誘惑如此之大,以至於在印度久德普爾蔓延開來的的梅蘭加爾城堡,都在其1930年代所建造的宮殿中融入了此風格。
萬隆薩沃伊霍曼酒店
然而,世界上很少有另外一個地方像上海一樣如此狂熱地擁抱裝飾藝術。上海是如此著迷於時尚,並且熱衷於走在世界前列——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當時中國流行的一種觀念,即只有實現現代化才能讓一個國家重獲力量並抵抗西方殖民主義和好戰的日本。
「建築反映了時代特徵,」伍江說道。伍江是一位建築師和前上海城市規劃官員(編者註:伍江教授,現任同濟大學常務副校長),他的祖父也是一位建築師,在美國接受專業訓練,並且於1930年代在上海工作。「人們覺得中國需要新的理念和新的事物來進一步發展,並且想要有能力說自己是進步的、現代的。」
上海裝飾藝術的建築寶藏得以被保存下來,部分得益於1949年中共在中國內戰中取得的勝利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上的停滯不前。直到本世紀九十年代的四十多年間,上海沒有什麼新的建設,所以相對來說較少的建築遭到拆除(以用於給新的建設騰出空間),雖然少量的建築在六十和七十年代的文革中被紅衛兵損壞。
而最近,對歷史建築的保護工作從被動變成了主動,因為政府規劃官員和開發商們逐漸對一度被忽視的歷史建築及其潛在旅遊價值產生了興趣,從而使得保護和修復工作得以被重視。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上海標誌性建築——和平飯店的翻修工作。市政官員給其所有者(一家國有企業)施壓,使其承擔了耗費數百萬美元的翻修工作。酒店的管理者費爾蒙酒店及度假村集團,還未確定酒店重新開放的日期。
另一個與此境遇類似的裝飾藝術建築,是於本月初重新開業的揚子酒店。僅修繕和恢復建築本身的華麗裝潢就耗資近三千萬美元。酒店被重命名為上海朗庭揚子精品酒店,除了現代化的設施比如溫泉游泳池以外,酒店還有九十六間客房和套房,每一間的室內都是按照裝飾藝術風格裝潢的。
「三十年代的上海和今天的上海就如同兩個平行世界(它們有多的相似處),」羅素 · 德內爾說。德內爾先生是揚子酒店的上級管理者——香港朗庭國際酒店的特殊項目銷售和市場總監。上海再次變成一個繁華的國際化大都市,並且迎來了建築業的繁榮。「20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的活力——魅力與享樂——與現在遙相呼應。」德內爾先生向客人如此介紹上海。
伍江先生說,他期待著這一股翻修浪潮能擴展到上海的其它歷史建築群。
但是現在,對裝飾建築的狂熱愛好者來說,上海的誘惑恰恰又在於那些逐漸坍塌的老建築,這些老建築的發掘工作對探索者們來說就如同發現建築化石一般。城市中一些以前還十分高級的別墅和公寓甚至經歷著一些看上去不太優雅的侵蝕,革命後拌入這裡的許多家庭讓這些房子變得更加擁擠。而它們的外立面常常被晾曬的衣物所遮擋。
而曾經,它們確是外國或者本地的精英階層最常去的地方。這些精英是中國的新產業巨頭,包括紡織、貿易和金融等行業。同時,上海也被劃分成三個區域:華界、英國領導的公共租界、以及法租界,後兩者都是19世紀鴉片戰爭的遺留產物。
這個城市以其開放和充滿生氣的經濟吸引了尋求財富的人、持不同政見的人、難民以及從中國和世界上別的地方來的移民。大量俄羅斯人為了逃避革命及其餘波,也逃到了上海。那是個在政治、社會和藝術上都極其騷動的年代。
在那些把它們的未來下注在上海的人群中,有一位英籍伊拉克猶太裔的維克多 · 沙遜爵士。他在上海建立了他的家族企業和商業帝國,並成為了地產和酒店行業大亨。
華懋飯店是沙遜爵士的皇冠上的明珠,它坐落在沙遜大廈沿江的一側,大廈的另一端被用作辦公室與高檔購物商場。飯店本身有一個尖頂的金字塔形樓頂。1929年飯店開業之後,這個設計立馬就引領了上海裝飾藝術的潮流。沙遜爵士自己也住在可以俯瞰黃浦江岸的酒店頂樓套間。
和平飯店
而不遠處的路口矗立著上海新城飯店,其內飾至今還留有兩隻灰狗的圖案,那是沙遜家族的徽章。新城飯店旁邊的雙子樓漢密爾頓大廈,同樣也是沙遜爵士設計建造,最初被設計成一個辦公和高層住宅混合型建築。這兩幢大廈於1934年完工。上海的精英階層不再在現在潮濕又骯髒的大廳里踱步,但是電梯口的樓層索引仍然用燙金體列著曾經的訪客,比如「史密斯,A. · 薇奧拉」,再如「塞勒,T.C. 上尉」。另一座曾是一家銀行總部的裝飾建築,在外灘附近同一路口的老公共租界的河濱大道上。
「太令人驚嘆了。這簡直就像上世紀40年代的電影場景。」邁克爾 · 金納克,一位來自邁阿密海灘的裝飾藝術專家,如是說。金納克先生一直活躍並致力於保護和推廣邁阿密海灘的傳奇裝飾藝術酒店、公寓樓以及別墅。他上個月剛剛第三次造訪了上海。對於他來說,僅僅就上海的裝飾建築的數量就足以讓這個城市與眾不同。他說:「這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
上海的裝飾建築很多仍然保持著它們一開始的用途。你可以在三十年代建成的有著霓虹燈和華蓋尖塔的國泰劇院里拍一部電影。你也可以在同一年代建成的百樂門舞廳跳舞。你甚至可以像過去一樣雇一個人與你同舞。(女舞伴的價格是每小時四十美元,而男舞伴的價格是每小時七十五美元。)
二十二層樓高的上海國際飯店,在1934年建成時曾是中國最高的樓並俯視著人民廣場——曾經的橢圓形的上海跑馬場。飯店的設計者是生於奧匈帝國的建築師拉斯洛 · 鄔達克。在鄔達克的最初設計里,和平飯店的舞廳的吊頂可以打開,寓意「在星空下舞蹈」。南京路上位於和平飯店旁邊的另一座樓,是一座最近才翻新的裝飾藝術風格的大光明大戲院,同樣也是由鄔達克設計。戲院的大堂十分寬敞,巨大的樓梯讓顧客能從正門直達二樓的禮堂。
但是上海的裝飾藝術遺產的獨特之處,並不僅僅在於它的數量之多。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座城市發展出了自己特有的裝飾風格——這種獨特的設計風格融合了數量繁多的元素,絕大多數來源於上海龐大的通曉多國語言的人群。
在上海,從英國、法國和世界其他地方來的建築師(比如鄔達克先生)與中國第一批在西方接受專業訓練的建築師同時活躍在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二十世紀20年代,許多充滿了西方關於現代設計的理念的年輕建築師開始學成歸國。
揚子酒店由留學歐洲的建築師李幡設計。而羅伯特 · 范(中文名范文照)曾經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學習建築學,並設計了上海的許多著名建築,包括另一座裝飾藝術地標建築——上海美琪大劇院。
上海的建築和其顧客都深深地受到中國傳統建築的形式和主題的影響。在很多情況下,裝飾風格被運用於傳統庭院住宅結構。另一些情況下,傳統的中國細木工樣式也被高樓的石工所模仿。
也許最明顯的,要數被添加到建築師的Z字形、曲線以及V字形裝飾元素庫里的中國傳統主題。現代的幾何圖形與傳統中國符號——祥雲、浪花和山峰——使建築物的外牆和內飾充滿了活力。
祥雲在建築外牆上的呈現
上海裝飾藝術最為明顯的例子,便是外灘上位於和平飯店旁邊的前中國銀行總部大樓。大樓運用了中國傳統建築中的窗飾作為大樓的立面設計,而屋頂則是一個貼磚寶塔的形狀。
上海也發展出了自己的裝飾風格的傢具。當地的能工巧匠和工廠的生產能力,完全能夠滿足城市裡迅速崛起的中產階級的需求。
裝飾藝術在上海的發展也清晰地體現在多樣化的歷史保護建築中。如果不是受法式裝飾藝術審美的影響,在前法國體育俱樂部——也就是今天的花園飯店——的舞廳里,彩繪玻璃屋頂以及室內其它設計在今天會更多地呈現布雜藝術的形式。
喬治 · 威爾遜是巴馬丹拿(公和洋行)上海辦公室的一名建築師,是他將裝飾風格的照明燈具帶入了外灘邊的香港滙豐銀行總部大樓。當裝飾藝術剛剛在上海流行開來的時候,滙豐銀行大樓經典結構和巨大穹頂已經在建設中了。
裝飾藝術的車輪滾滾向前,它的下一次標誌性轉向,是威爾遜先生的另一個作品——同樣位於外灘的海關大樓。這座建築在滙豐銀行大樓落成之後才開工,並於1927年竣工。威爾遜把裝飾藝術的元素納入了大樓高聳而富有極簡主義情調的鐘樓。
威爾遜先生的下一個項目就是沙遜爵士的華懋飯店。共產黨政府接收後,酒店被改名為和平飯店,現在正因為翻修的持續進行而被包裹在層層的腳手架中。(它與後來另一座同樣也是巴馬丹拿的項目——22層樓的百老匯大廈隔蘇州河相望。百老匯大廈於1934年收官,現在是上海大廈酒店所在地。)
伊恩 · 卡爾,赫斯貝德納室內設計公司主理人,是這個(翻修)項目的負責人。他說,這個設計的目的是提供一個「能夠真實再現和平飯店大樓原來的裝飾設計」的解決方案。這其中最大的挑戰,是判斷哪些是原始設計,而哪些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這座大樓被日本人佔領(並遭到了破壞),後來當和平飯店成為國有酒店時,又經歷了幾次並不成功的翻修(使得失真情況更為嚴重)。
為了讓它像其70多年前的樣子,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設計師們是在一層層把建築剝開。其中一間房間華麗的石膏天花板,原本的設計是模仿傳統中國宮殿里皇帝的房間而建成的。後來幾次翻修時,它被層層疊疊的塗料所覆蓋,幾十年後塗層竟有整整一厘米之厚。這個天花板後來不得不遭到拆除,因為現代化的建築需要安裝噴水滅火系統。但是在翻修項目中,這個天花板將會被設計和重建。
項目中的另外一個挑戰,是大樓被國營的後遺症。大樓第二層的整層樓,都被用於一個大型國有通信公司的通訊設備(幹線、通話裝置等),而這些統統都不可能被移除。建築師甚至無法在老樓里安裝電梯廂,因為這個操作將會與這些國有通信資產發生衝突。
為了重現大樓的室內裝飾,赫斯貝德納室內設計公司的設計師找到了這幢樓的歷史照片。他們計劃與當地的藝術家合作,重塑大廳里的一個俄羅斯畫家的原始壁畫。但是這個翻新工作已經被加入了十分顯眼的現代元素,比如說俯瞰著酒店大廳的亮著藍色白熾燈的壽司吧。
最後,卡爾先生說,他十分希望酒店的室內設計能讓人立馬聯想起酒店的裝飾主義設計根源,又能做到時尚、別緻,以吸引今天的客人。將要管理和平飯店的費爾蒙集團也說,他們當然沒有興趣去管理一個寒酸而又老土的酒店。
他們能不能成功地完成酒店翻修工作並把它變成一個新時代裝飾藝術搖錢樹,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決定市政府和其它投資者會在裝飾藝術建築的復興上投入多少。「我們身上的壓力十分巨大」,卡爾先生說:「風險真的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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