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蕖：陽台的秘密
大賽入圍作品
第115號
陽台的秘密
文 / 周 蕖
小車終於駛出村口。老牛扭著頭，臉貼著玻璃。望望拆得七零八落的村莊，望望孤零零的老屋，望望荒蕪的田野，淚悄然滑落。
開到十字路口，一直沉默不語的老牛，突然厲聲說，向左轉！
兒子轉過頭來疑惑地問，去城裡的路不是往右嗎？
向左轉！老牛低沉有力地重複著。
兒子知道拗不過老牛，搖了搖頭，只好轉向左車道。
在老牛的指揮下，車子在一片片荒蕪的田野里拐來拐去。
在幾塊新翻的泥土邊，老牛大聲喊，停！
兒子猛踩腳剎，將車停下。
兒子方才明白，這就是昨晚老牛堅持睡一晚的地方——堅守了幾十年的責任田。
老牛從屁股底下抽出幾個化肥袋，走下車。在這幾塊田邊走來走去，左瞧瞧右看看，使勁吸著煙，臉上煙霧籠罩，自言自語，我們終於分手了！
老牛扔掉煙頭，扒了滿滿幾口袋土，紮緊，一袋袋往車上扛。
兒子好奇地問，扛那麼多土幹嗎？
老牛沉著臉說，無論走到哪裡，都不能忘了故土！
一上車，喘息未定的老牛就不容反對地朝兒子嚷，你必須把陽台給我！
兒子感到好笑，你要陽台幹什麼？
老牛綳著臉說，我要在上面種一小片莊稼！
兒子欲言又止，繼續開車。
車子在山路上起起伏伏，老牛的思緒也在起起伏伏。
世代和泥土打交道，老牛從小練就一手栽秧的絕活，蹲開馬步，雙手配合默契，像點水雀啄魚，不大一會兒，白茫茫的水田就綠茵茵的一片。
分田到戶了，老牛的絕活吃香得很，但從不吝惜。哪家缺人手，哪家需要搭把手，老牛總是不請自到，哪怕丟下自己的田地。
幹完活，人家請他，老牛總是紅著臉擺擺手，甭客氣，嘿嘿，只是動動手指嘛，不值一提。
可最近幾年，村裡人像著了魔，紛紛往城裡跑，年歲大的也動了心。老牛使勁拍拍腦袋，也想不通。哼！你打你的工，我種我的莊稼！老牛望著匆匆遠去的腳步，氣哼哼地說。南瓜和葫蘆是老牛的發小，都勸他，你也去打工呀，種莊稼能賺幾個錢？老牛犟著頸子說，他媽的，都去打工，誰來種田？喝西北風啊！
那麼紅火的村莊，忽然就冷清了。老牛常常嘀嘀咕咕，一到晚上，靜得怕人，只有幾隻野狗，零星地叫，耐不住寂寞。
想到這裡，老牛嘆了一口氣。
到了兒子家，老牛馬上忙活起來。把一袋袋泥土扛上樓，倒在陽台上，用鋤頭敲碎，攤得平平整整，理出壠溝，挖出一排排小坑，點上韭菜籽，然後澆肥掩土。
清除雜草，澆水施肥。老牛精心呵護，終於迎來了一片綠色。
一有空老牛就端著茶杯，坐在陽台邊，看著自己的作品，笑眯眯的，像看著熟睡的嬰兒。
望著陽台上的一片綠油油，兒子笑呵呵地說，這小麥真肥啊！
老牛白了兒子一眼，吃哼哼地說，你這東西變修了！媽的，小麥韭菜都分不清！
兒子撓撓頭，又好奇地問，種那麼多韭菜搞什麼？不能栽點辣椒、茄子、洋蔥嗎?
老子高興！老牛還在氣頭上，說出的話，像射出的槍子。
兒子伸了伸舌頭，不敢頂撞，知道老牛脾氣倔，他認準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
父子倆不喜歡吃韭菜。老牛經常割下韭菜，送給鄰居，分文不要。
兒子好奇，但不敢多嘴。
一天夜裡，兒子被一陣喊叫聲吵醒，走出卧室，聽老牛在夢中說，南瓜，葫蘆，回家種地！荒草齊腰深了，老東西！……老牛嘰里咕嚕罵個不停。
兒子不想攪了老牛的美夢，悄悄退回房間。
這天兒子中途回家取身份證。推開門，兒子驚呆了。老牛在客廳里，蹲開馬步，把韭菜當秧苗，兩手上下翻飛，像點水雀捉魚。
兒子眼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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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蕖，小學高級教師、校長，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蕪湖市作家協會理事，中國微篇小說協會理事。作品散見於《北京精短文學》《金山》《喜劇世界》、《精品短小說》《小說月刊》《常德民生報》《遼河文學》《天池小小說》《四川文學》《青年作家》《微型小說選刊》《文摘周刊》《領導科學》《小小說選刊》《芒種》等國內外報刊雜誌及各種權威選集。多次在全國性的文學大賽中獲獎，其中《捉迷藏》獲第三屆世界華文法治微小說「光輝獎」徵文大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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