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那麼多地方，還是忘不了京都

日本的京都可以說是歲月靜好兩相忘了，飛來飛去襲人裾的柊花、月夜中的山茶、東山縹緲的霧氣、鴨川四季不息的流水……一花一草，一棵樹一摞舊書攤，一處古寺廟景緻一疊吃食……

總有一些東西會讓去過京都的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有一個在京都讀書的中國女孩，不僅游遍了京都有意思的犄角旮旯，還寫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京都作品。心思細膩、審美情趣高雅的她為我們整理了幾條遊歷京都的最美路線。

京都散步地圖，走吧，一起散散步……

01 清水寺遠眺

秋陽漫漫的午後，陸明與孟荻散步到清水寺。半山樹木蒼翠欲滴，烏鴉就在低低的雲空中盤旋。山坡上擠擠挨挨都是遊人。寺前雪片般結了滿枝滿柱的御神簽，簌簌摩挲。

她問孟荻：「你去抽籤么？」

孟荻擺首：「你呢？」

她也搖頭，笑道：「其實是第一次來這裡，清水寺人太多，以前想想就不願意來。」

她們在清水舞台遠眺城市風景，又沿種滿山櫻的小道下去，在半山茶亭喝了兩杯加薑末的溫熱甘酒，陸明說：「跟你一起出來，再熱鬧的地方也好像很安靜。」孟荻有些不好意思，也笑起來。

回去路上，她們依舊步行。走在黃昏的住宅區，一間一間閉鎖的庭院，廊內或許點著燈。牆外南天竹朱紅的果實，在逐漸沉落的夜色中很耀目。

吉田山上似乎有祭祀，鑼鼓震動，竹笛悠揚而凄切。街燈疏疏落落亮起來，有老奶奶牽著兒童的手，念著平調的童謠上坡。依稀唱的是：

夕陽、夕陽的紅蜻蜓

背在背上看到 /是何時景象

桑果兒摘了放在小籠內

是夢幻么

十五歲的姊姊嫁到遠方

從此音信全無

夕陽、夕陽的紅蜻蜓

停在竹竿上

她們驚訝這首童謠居然如此悲傷。

02 春日夜裡賞櫻

居酒屋---花間小路---鴨川---四條大橋---商店街北---銀閣寺

四月開學前，孟荻研究室一行人約定去四條河原町的居酒屋吃飯，算是新學期開始的慶祝，兼歡迎新人。

席上孟荻也飲了酒，幾盞梅酒令她半邊臉紅燙作燒。在洗手間拿涼水覆面，想，大概是春夜涼風駘蕩，酒也很容易上頭。

宴席結束，孟荻說要留下來再逛會兒，旁人也不多管，各自返回。花見小路里走出粉面盛裝的藝伎，踩高底木屐，緩緩走過垂櫻絢爛的石板小路。

酒酣的外國遊客舉著相機不住打亮閃光燈。藝伎慣見這樣的場面，抿唇微笑，停步低眉，徐徐轉動人偶般精緻的白面，照顧不同方位的拍客。

鴨川邊搭著很高的露台，有不少烤肉店，飄來濃郁的香氣。鴨川水岸之畔遊人更多，極清亮的月亮，映在水裡，旖旎柔波，光澤細密，淺渚之上蔥蘢的水草隨波倒伏，夜櫻繁盛，華燈高懸，光影相織，花團拋逐，拂了一身還滿。

孟荻走過四條大橋，又沿新京極喧嚷的商店街北行。

沿途是琳琅滿目的店家，時裝、和服、食肆、鐘錶、穿梭其間奮力刷街的遊客、校服裙子改得極短的女學生、裝束優雅的年老婦人，琳琅滿目的光彩世界，她突然想找陸明再喝點酒。

「你在哪裡？我在四條，夜櫻好好看。」她撥通電話，「要不要出來喝一杯？」

那邊陸明笑道：「啊……我現在在神宮丸太町。」

孟荻笑道：「神宮丸太町不遠——我去找你？晚上一起回家么？」

「我還有事……你早些回家？」

陸明遲疑了片刻，極溫和地，「過幾天我們一起去嵐山，那裡的櫻花也開了。」

沒來由悵悶，孟荻掛斷電話。若夜裡坐阪急嵐山線，隔著玻璃窗會看到列車捲起的旋風裹挾兩旁山中的落櫻，黑夜深處的櫻吹雪。迎著隧道看去，彷彿漩渦。

雪亮車燈直射向漩渦正中，柔光四溢，令人眩暈——陸明不止一次向孟荻描述。她也曾以古都四時風物許諾，約好與孟荻冶遊、暢飲。

月亮很近，邊角明晰，像剪出來的銀箔。孟荻獨自回到住處，遠遠看見銀閣寺的輪廓。哲學之道兩邊也開滿櫻花，花枝垂在水面，溶溶沃沃，十分靜謐。

白天遊人太吵鬧，不知道夜景美得像夢一樣。

03 葵祭

賀茂橋畔---知恩寺、吉岡書店---銀閣寺、夢二風情紀念館----枯山水的庭院---月待山（半山腰觀景）---下山（小茶鋪「萩月」）

五月十五日京都有葵祭，孟荻約陸明一起看。等待回復時頗惴惴，不太想聽到諸如「那天有事」、「恐怕不能去看」之類的答案。

當然，陸明很快說：「很好，我也正想問你去不去。」

她們約在賀茂橋畔見面。是日天陰，天氣預報說降水概率超過百分之六十，那麼必然是要落雨。孟荻帶了傘，早早到賀茂橋邊。

賀茂河岸邊有不少觀光遊客。她們在靠近水畔的草坡上坐下。葵祭遊行隊伍上午從御所出發，到下鴨神社，再到上賀茂神社。這個時候隊伍大概剛剛走出御所，河邊等待的人們都施施然聊天笑鬧，權當春遊。

葵祭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代齋王行列。平安時期嵯峨天皇為祈戰亂平息，命皇女前往賀茂神社祭祀，稱之賀茂齋院，從此成為定製。如今此制早已廢除，扮演齋王的女子便被稱作代齋王。

孟荻笑道：「平安朝的美人，都是包子臉。」

陸明更毒舌：「是倒瓜子臉。」

河堤上遊行隊列慢悠悠過來，在四圍碧青植物的映襯下，確實很美。隊伍行得太慢，她們只勉強望見簇擁著代齋王的一群童女，清一色白襦朱袴，粉面烏髮。

天色愈發陰沉，不待孟荻說「是不是快下雨了」，便兜頭一潑濕淋淋的雨水，眾人都很平靜地撐開傘，遠處的遊行隊列也如常在雨中前進，那朱紅很快洇作胭脂色。

她們撐一把傘往回走。走到知恩寺旁的吉岡書店，陸明挑了兩冊文庫本，又笑：「將來回國，託運書的費用大概和書錢差不多。」

又走到井上書房，店主是沉默的白髮老人。這家多文史哲書籍，老人認識陸明，一見到她就笑得很高興，給她推薦最近新收的好書。

陸明把孟荻牽到跟前，用很好聽的日文說：「這是我的好朋友，她也在這裡讀書，非常愛書，以後請您多多關照她。」

「好，好！」老人連連點頭。

知恩寺門庭清寂，她們在廊下避雨。佛殿傳來鐘聲，悠悠一兩聲，令人很難分清是清晨還是薄暮。孟荻想起除夜當晚，各處寺廟都有除厄鐘聲，一百零八下。當時她們兩人一起走在清寂無人的街上，只為聽鐘聲。

緩步行到銀閣寺，山道兩旁商鋪琳琅，有女子著撫子蜻蜓紋樣的和服立在道旁，端著新茶請路人品嘗。因是雨天，遊人寥寥，那女子依然帶著笑，柔聲向她們招呼。

有一家夢二[2]風情紀念館，窗前很醒目一張放大的《黑船屋》[3]，抱黑貓的女子長眉倦目，極瘦削，露著潔白圓潤的腳趾。門前有一疊明信片，陸明停下來挑揀，有一張《雪夜的傳說》[4]，笑道：「眉眼像你，冬天的時候。」

她細看，畫中人細眉闔目，脖頸微垂，下巴藏在頭巾中，背景是斜飛的雪片。

輕輕搡一搡陸明，噙齒微笑。陸明買了那張明信片要送給她。想了想，伏在店鋪旁的橋頭，找出筆，在背面寫了一句。

石橋下碧藍的繡球花的倒影在水中。

陸明寫的是《宵待草》。孟荻在一旁笑：「你要寫上名字。」

陸明於是寫：

孟荻小姐惠存 陸明敬贈

04 踏春

哲學之道---法然院（訪名人墓）---安樂寺---大丰神社---永觀堂---南禪寺

春櫻已全然盛開，月待山的霧氣有如煙嵐，甘酒的滋味卻是苦澀。

她們在哲學之道散步， 路過幽深碧綠的法然院， 在森森墓園中順利找到谷崎潤一郎那鐫有「 寂」 的石碑，又拜謁了內藤湖南、河上肇、九鬼周造。

空門靜默，林木參天，極清澈的鳥鳴，很小的松鼠在樹藤間躍來躍去。山泉淙淙，掃墓的老婦斂裾執花輕輕走來。繼續南行，路過安樂寺、大丰神社、永觀堂，一直走到南禪寺。這時的孟荻對古都的熟悉早已遠遠勝過陸明，但她仍然滿懷感激。

所有的無情都已被收服。

05 櫻吹雪

嵐山---渡月橋---龍安寺---嵯峨野---落柿舍---千光寺

陸明到底無法釋懷，定要與她約見嵐山的櫻吹雪。孟荻嘆了一聲，不置可否。巴士開過來，孟荻要走了。陸明隔著車窗用力揮手道：「明天，明天見。」

次日到嵐山，孟荻卻沒有赴約。從清晨至黃昏，她始終沒有到來。

陸明滿山滿谷尋找她，渡月橋、龍安寺、嵯峨野、落柿舍，到處都沒有她。茫然登上 千光寺 藏在濃蔭中的殿閣，已是日暮。

寺僧默默倒了一杯茶，好心提醒她，天黑後下山，恐怕路不好走。她知道孟荻遠比自己勇敢，一直沉默地走在路上，是她辜負了孟荻與古都的四季……

以上路線摘自旅日作家蘇枕書小說代表作《歲時記》

（中信出版集團 2018年7月）

注釋：

[1]竹久夢二，日本大正時期著名畫家。

[2]竹久夢二，日本大正時期著名畫家。

[3]竹久夢二代表作之一。

[4]竹久夢二代表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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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時記》

蘇枕書 著丨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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