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三部曲——和平橋的哨兵
我站在和平橋上,貼著南邊的欄杆,面向橋面,背靠古黃河寬闊的河水,孤零零的十足傻蛋般的傻站著。
橋下的河水泛著金色細紋,汩汩流淌,從晨曦微露流到夕陽西下,騎車的人群迎著朝陽沐著夕陽,帶著趕路的積極或幸福的疲憊:這怎麼說都是一幅人間美景。我也從晨曦微露站到夕陽西下,從上班的人群站到下班的人群,橋上卻別無他人,沒有人在橋上停留,連眼光都不停留,他們的眼光里裝著前方,我的眼裡裝著他們,我希望他們駐足停留,問問這個橋邊的青年:家教怎麼做啊,可是沒有,銅牛市場那些拿著「木工,雜活,瓦工」牌子的攬活人,為啥不到和平橋來等活呢?那樣我也好有個伴啊,畢竟只有幾百米遠啊,你們讓一個青年帶著一個條幅像傻狗一樣傻站著,多殘酷啊。
我在這座橋上站了三天,陳舊暗淡的「家教代辦處」也在橋南欄杆掛了三天。橋上沒有一丁點樹蔭,太陽暴晒,氣溫直逼40度。曬得急毛,忍疼站著的時候,我多想一頭鑽到河邊的樹蔭下,或者乾脆一個猛子扎到河裡,靠,孫猴子在煉丹爐里也不過如此,短短几天,我就又黑了幾層,像個黑炭了。
糧草枯竭之後,我本也打算跟老頭一樣,打道回府,但是阿蒙不讓我走,他雖然跟老虎住在一起,但老虎可不僅是只跟他在一起,老虎有個談婚論嫁的女朋友,成天雙宿雙飛的,阿蒙經常落單,所以他不想讓我走,想讓我跟他做個伴。
阿蒙和老虎是宿遷人,在徐州這所學校,他們是自考班,我們是正規軍,奇怪地在這所雀卵般小的師大成人教育分部相遇了。成人教育,難免給人「成人」教育的怪怪的感覺,其實就是高考失利,自考文憑,自謀出路,這所淮塔腳下的師大分部就是專門負責成教的,我們這屆中文系奇怪地遠離本部,被發配到這裡,所以,就這個分部而言,他們可能才是正規軍,我們則名不正而言不順。
認識的過程也挺有意思,應了一句古話:不打不相識。開學不久,去球場打球,一群技術粗糙個子不高的陀螺正在柏油球場上咋咋乎乎氣氛熱烈地搶球,那時我年輕氣盛,自恃球打得不算差,帶著幾個同學就跟陀螺們鬥了幾個回合,後來索性一對一,大戰三百回合,急停變向,突破上籃,低位背打,不可開交,陀螺里有兩個技術稍微好點的,三分准,就杠上了,最後比賽罰球,賭注是一瓶綠茶,看十個球誰罰進的多,結果我一戰成名:十次罰籃,無一漏網。陳蒙7個,徐尊虎8個,我得了一瓶綠茶,也得了阿蒙老虎兩個好朋友。
以後的二十年,到過很多次宿遷,真的,每到一次,都能想起我那兩個畢業就不再相見,音訊全無的宿遷五棵樹的朋友,你們還好嗎?那年我們流著淚說再見,什麼時候我們還能笑著相見?
阿蒙不讓我走,但是他也沒錢,咱倆不能天天跟著老虎混吃混喝呀,人女朋友也有意見呀,得了,我們還是去找家教吧,阿蒙是一個永遠把別人的事放在自己的事前面的熱心人,但這並不代表他能把事情辦好。和平橋的大太陽就快把我烤焦了,阿蒙出的主意和他那條故紙堆里翻出來的條幅一樣不怎麼樣,比起毒辣的太陽,更難以煎熬的是無人問津的尷尬,失落,沮喪;是眾目睽睽下的斯文掃地,尊嚴喪失,彼時的我還是鮮肉一枚,沒有經歷風吹雨打,霜刀雪劍,不知生活其實就是這樣一副尊容,無奈而真實,沒有美好的幻想,沒有海市蜃樓,尊嚴不如一頓飽飯,斯文一錢不值。
那時的我,在沒錢吃飯的情形下,卻依然想著美好,沒覺得生活的嚴苛,還在努力地維持自己的尊嚴:在和平橋上,我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站崗放哨的士兵,就像淮海路上的警備區門前的崗亭上,那挎槍筆直站立的戰士一樣。只不過,我沒資格為國戍守,我戍守的,是內心的那一點年輕的夢想,是那廉價又無價的尊嚴,是青春里,羞澀幼稚又無來由堅定的目光。
現在我有飯吃,卻再也沒有了那時的勇敢無畏,自由夢想,那時的我可以為理想戍守,現在的我再也不是一枚哨兵,我閉著眼,在塵土裡打滾刨食,向一切塵土之上的人頂禮膜拜,帶著我自己都覺得難堪的笑和哭,我的全部意義,都是——走向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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