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化 > 「他有膽背著降落傘從飛機上跳下去,但對愛情卻怕得要死」

「他有膽背著降落傘從飛機上跳下去,但對愛情卻怕得要死」

2003年3月20日,以美國為首的聯合部隊以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使用化學武器為由,發動針對薩達姆的軍事行動,美伊戰爭正式打響。作為北京青年報準備派往伊拉克採訪的攝影記者之一,我與其他隊友接受了北京某防化團的防化訓練:在一間充滿刺激性氣體的屋子裡,我們被要求戴上防毒面具奔跑,如果有誰出現嗆咳、流眼淚的情況,說明已經被化學武器「擊中」,需要立即退出。

兩三分鐘後,看著一個個退出的隊友,我就想:這就是戰爭?如此殘酷、無情,瞬間失去生命,甚至來不及告別。

來不及告別的戰地記者中,就有匈牙利裔著名攝影師羅伯特?卡帕。他的生命終止於1954年5月25日,那天下午,在越南戰場作戰的法國士兵和隨軍記者做休整停歇,卡帕獨自一人爬上一個長滿長草的堤壩斜坡,2點50分左右,人們聽到卡帕走去的方向傳來一聲爆炸,同行還以為他又拍到了什麼精彩的畫面,然而不幸踩響地雷的是卡帕自己。年僅41歲的卡帕來不及跟家人、朋友、同行們道別,便失去了生命。從此,戰爭的畫面讓這位上個世紀與戰爭靠得最近的攝影人永遠失去了焦點。

羅伯特·卡帕

64年後,羅伯特?卡帕撰寫的戰爭手記被翻譯成中文再版印刷後擺到我的案頭,書名就叫《失焦》(Slightly Out of Focus)。

《失焦》

我試圖將防化武器的訓練和《失焦》中對戰爭的描寫搭建起一種邏輯關係,將6萬字的戰爭記錄翻譯成一張張圖像,和書中的89幅圖片一起,讓生者和死者在陰陽兩界中完成一次對話。我想知道:從1942年夏到1945年春,羅伯特?卡帕到底經歷了什麼?

【對話一】

命運沒有安排你去歐洲戰場,然而你去了

諾曼底海岸,1944 年 6 月 6 日在反攻日第一批登陸的美軍士兵

我知道,始於1936年的西班牙內戰給你貼上了戰地記者的標籤。《共和軍戰士之死》等系列反映西班牙內戰的照片經發表後讓你一舉成名。和你一起到西班牙採訪的你的女友葛爾達?塔羅,在戰場上不幸死於坦克履帶下,或許是你討厭戰爭並想利用相機揭露戰爭殘酷的動機。至於你痛恨納粹的原因,我們一會兒再說。

其實,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你在美國的行動是受到限制的,因為美國司法部認為你是一個身份未定的潛在「敵僑」,任何離開紐約10英里以上的旅行必須特別申請。然而,《科利爾》雜誌的一封信讓你堅定地去尋找未來。1942年夏,《科利爾》雜誌決定給你一項特殊的拍攝任務,並給你訂好了去英國的船票和1500美元的預付金支票。

去還是不去?

你想通過扔硬幣來決定:如果是正面,就算頂著謀殺的罪名也要去英國;如果是反面,你就退回支票。

果然是反面,命運沒有安排你去英國。不過,你還是違抗命運的安排兌現了那張支票。你說:「硬幣里是找不到未來的。」

你決定為未來而重新走向戰場。

或許你在德國學習的新聞課程派上了用場,或許你天生就善於公關,你通過關係辦好了護照簽證等一系列手續,在填寫國籍時,你說:「只要希特勒還控制著匈牙利,我就肯定拒絕匈牙利國籍,我從小就受到猶太祖父的照顧和庇護,所以我痛恨納粹,我的攝影作品會對反抗納粹的宣傳工作有用。」

【對話二】

英勇偉大的戰地攝影師也有害怕

倫敦,1944 年 5 月,「小粉兒」掀開海明威的睡袍

我必須告訴你的是,如今人們談起羅伯特?卡帕,都會認為你是一個英勇無畏的戰地攝影師。沒錯,你的確很勇敢。在北非,你跟隨美軍82空降師的傘兵一起登上飛機拍攝從突尼西亞出發的作戰傘兵;在義大利,德軍的炮彈在你頭頂呼嘯而過,在離你100碼的山上炸響;在西西里,你和傘兵一起從飛機上跳下,無數的子彈從你身邊飛過;在諾曼底登陸戰役中,你隨E連第一批衝上去,拍攝那張著名的《諾曼底搶灘登陸》……不過,我要說的是,戰爭畢竟是戰爭。在《失焦》中,我看到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這是人類本能的反應。你說:「在刮鬍子的時候,我在心裡討論著記者這項職業同保持內心慈悲的衝突性。」

1943年春,在去往突尼西亞山裡戰場的路上,你準備去一處長著一片仙人掌的地方「方便」,當你接近那片仙人掌時,才發現陰影處豎著一塊牌子:注意!地雷!

你已誤入雷區了。你說:「我不敢做任何事,不敢踩著原來的腳印回去,因為那些第一次沒有引爆的地雷很可能這一次就會改變主意。」

你馬上命令司機去找掃雷兵。你的褲子掉了下來,一個人站在空曠無聲的沙漠裡面對死亡。直到幾個小時後司機帶來了一個掃雷小組。晚上回到營地,你的故事就被傳開了。不過你說:「我今天的經歷可談不上英勇。」

1944年在義大利,德軍的迫擊炮火很猛烈,不斷接近你的地坑。一枚炮彈落在離你只有10碼的地方,你說:「我怕得都不敢轉頭看一看。」

聯想起防化訓練的感受,戰爭帶給人的恐懼、焦慮和血腥是實實在在的。《失焦》描述了一個戰地記者真實的內心狀態,在隨時可能付出生命代價的同時,帶給人們真實的戰爭場景。

「舒斯特堡」,1943 年 9 月,美軍觀察哨里,士兵們在關注一艘岸邊的英國驅逐艦向齊伍茲山口下面的軸心國軍隊進行炮擊

一邊是討厭戰爭,一邊是揭示戰爭真實;一邊是面對槍林彈雨的拍攝,一邊是對殺人武器的恐懼。這種內心的衝突只有在書中才能感受到。你說:「恰恰是展現死亡和傷痛的照片才揭示了這場戰爭的真實性,我很高興在我變得傷感之前拍下了那捲膠捲。」

然而,這還不是讓你最糾結的內心衝突。在你出發去北非前,你認識了一個年輕的姑娘伊萊恩,你形容伊萊恩有著非常精緻的英國人身材,一雙閃著灰綠色光芒的眼睛,嘴唇的味道像草莓,頭髮是一種帶金的粉紅色。這就是你後來經常提及和惦記的「小粉兒」。選擇戰場還是你喜歡的女人,我感受到你內心巨大的矛盾。你承認很愛她,你把時間更多地給了戰場讓你們聚少離多,這讓「小粉兒」多少有些不滿,而你在戰場也時常想起「小粉兒」。遺憾的是,當戰爭結束的時候,你們的愛情也到此結束,「小粉兒」準備另嫁他人了。伊萊恩對卡帕說:「有膽子背著降落傘從飛機上跳下去,但對愛情卻怕得要死。」

【對話三】

你喜歡酒、賭博和女人

卡西諾附近,1943年

除了拍攝戰爭,你喜歡喝酒,也喜歡在拍攝之餘玩賭博遊戲,不過你的運氣不是太好,你還喜歡邀請漂亮女孩一起喝酒。至少在《失焦》中,這是你經常提及並津津樂道的愛好。不過攝影評論人在對你的評論中大都提及不多,我只在一個紀錄片中看過對你的類似評價。我覺得讀者需要看到一個戰地攝影師真實的生活和內心世界。

與戰場的殘酷無情截然相反的是戰場以外的生活似乎比較輕鬆。在法國時,你花重金接受過酒文化教育。在北非和歐洲的三年中,酒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你。不管是紅酒、威士忌還是啤酒、香檳酒、杜松子酒……你都來者不拒,甚至喝得酩酊大醉。

1942年,你在美國軍情處認識了幫你辦入伍手續的紅髮女秘書帕特,你說她小而活潑,有一個微微向上翹的鼻子和一頭很漂亮的紅髮,帕特也很欣賞你,說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灰眼睛。你們相約:帕特幫你辦完入伍手續穿上美軍軍裝的那一天,你會帶她出去逛逛。你說:「我有一種感覺,只要我肯帶她出去,即使我穿著現在這件法蘭絨外套她也會願意的。」

你穿上軍服的那天,邀請了紅髮女秘書帕特一起共進晚餐。當你們喝完三瓶香檳酒,帕特已經爛醉如泥了。幸好你在帕特的錢包里找到了一張寫有她姓名地址的會員卡。你用一輛計程車將紅髮秘書送回家。你說:「我醉得很厲害,很高興,很為自己驕傲,而且狠下決心以後再也不喝酒、賭博,或和紅髮女郎有任何瓜葛。」你回到賓館跌跌撞撞來到書桌旁,特意給自己寫了一張便條:「不喝酒、不賭博、沒有投彈瞄準器。沒有姑娘。」之所以把投彈瞄準器寫上,是因為在你的畫面中不經意拍進去了投彈瞄準器,而這個東西可是軍事秘密。你把紙條塞進上衣口袋然後幸福地昏睡過去。

喝酒還是你公關的一個手段。你在辦理英國出入境許可證的時候,邀請使館的新聞專員共進午餐,你們在喝了無數杯馬提尼後,你就成了這位新聞專員的「老朋友」。於是你順利辦好了所有手續。

喝酒或許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緩解戰爭帶來的緊張和壓力。甚至在戰鬥正在進行的時候,你都忘不了你的酒壺。如果不是《失焦》透露,我們有誰能夠想到,在拍攝諾曼底登陸前,你特意買了兩樣東西,一個是英軍專用雨衣,一個是銀質隨身酒壺。在搶灘登陸的戰鬥中,德軍的機關槍不斷掃向你們。你們躲在海灘一小塊濕地上,海潮將你們推向鐵絲網,而德軍的機關槍就在鐵絲網後面等著。你從屁股口袋裡拿出銀酒壺遞給隨團的牧師拉里,拉里將頭扭向一邊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另一個猶太醫務兵,這個猶太兵也喝了一口。酒壺在你們三人的傳遞過程中,你的拍照沒有停歇。

紙牌賭博似乎也是緩解壓力和緊張的方式。你玩二十一點,也玩押大押小,不過總是輸多贏少,以至於《生活》雜誌倫敦分部會計部的頭兒一直拒絕為你報銷打撲克賭輸的錢。

那不勒斯,1943 年 10 月

在準備諾曼底戰役前,究竟是跟隨B連還是E連?或是第1師第16步兵團?羅伯特?卡帕在《失焦》中這樣寫道:如果此時我的兒子問:「戰地記者和其他穿軍裝的人有什麼不同?」我會說戰地記者能得到更多美酒、更多姑娘、更好的報酬,以及比士兵更多的自由。

【對話四】

你的照片定格了你的勇敢 也成就了你的影響

馬約里,索倫托半島,1943 年 9 月 19 日

羅伯特?卡帕,你與生俱來的超強公關能力、對畫面的敏感及對線索的把握能力奠定了你的成功基礎。

有兩件事我的印象特別深刻。當你接受《科利爾》雜誌社的派遣登上去英國的船後,你很快和船隊的指揮官——一位退休的海軍上校混熟了,原因是這位指揮官對電影圈很感興趣,很喜歡某些好萊塢女明星。他把你的名字卡帕(Capa)錯讀為著名電影導演卡普拉(Capra)。於是,你變成了掌握好萊塢影星故事的電影導演卡普拉。你將錯就錯,每天晚上給指揮官講述在娛樂雜誌里看到的所有明星的故事,條件是他要告訴你關於這支船隊的任何事情。因為你想為《科利爾》雜誌做一篇激動人心的報道——《護衛艦隊的指揮官》。你成功了,指揮官帶你見到了船隊23艘船的船長,喝了23個國家的好酒,見識了23種民族風格。當你拍完所有照片完成這次旅行報道時,你說:「我的想像力已經被好萊塢的故事榨乾了。」

倫敦,1944 年 5 月海明威在醫院養傷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搶灘登陸時,面對德軍的子彈所拍攝的照片被認為是最好的報道。遺憾的是倫敦辦公室的暗房助手在烘乾底片的時候過度加熱,導致感光乳劑熔化而損壞了底片。總共106張底片,只有8張被搶救了回來,在我們看到的幾張照片中,你對結構畫面形象的敏感和成熟仍然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在《失焦》一書選取的89張圖片中,每一張都具有成熟的技術基礎和完整的構圖形式,畫面形象的敘事都非常清晰有效。不管你是為《科利爾》雜誌還是《生活》雜誌工作,你所拍攝和發表的每一張照片都定格了你的勇敢,也成就了你的影響。

《失焦》的最後,你的「小粉兒」伊萊恩對你說了一句話:「現在我愛上了一個人——而且也被深深地愛著。克里斯不會騙我。」克里斯是美軍公關處的軍官,曾負責協調你的戰爭報道,也曾為你給「小粉兒」傳遞信息。

臨別時,「小粉兒」穿戴整齊,說:「我要吻你。」然後走出門去。而你則繼續留在戰場,直到踩響地雷的那一刻。

圖片來自理想國出版的《失焦》一書

文| 程鐵良

本文刊載於2018年07月27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北青藝評 的精彩文章:

姜文就是拍電影的張麻子,他就是要做他電影世界裡的老天爺
新版《流星花園》撲街,在偶像冗餘的年代裡 偶像劇衰落了

TAG:北青藝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