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民間故事)
事實上我想,我們並不是朋友,用一個「偽文藝」的詞來說,我們都只是彼此生命中一個平凡的「過客。」
學期末,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我便匆匆拿上行李箱逃上了公交車。公交駛向火車站,跨越了大半個城市。
和往常大多數坐公交時的情形如初一致,上了公交我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單獨位置坐下,行李箱丟在身旁,掏出手機,插上耳機,連上WiFi,也許在刷微博也許在任思緒飛舞。
公交不緊不慢地經過每一個站點,一一向每一個老朋友問好又道別。低頭時,我依稀用餘光撇到車前面位置大約有一個人向後張望著。不知道划過了多少條動態,不知道身邊的那個小夥子什麼時候下了車,也不知道車上來了又下了多少人,我依稀感覺前面有一個人緩緩地向後移動著。後來過了很久,他終於挪到了我身旁。我依舊沒有抬頭,也沒有在意身旁佇立的人。
「同學你是哪裡人呀?」,聽到聲音我猛一抬頭,視線著正好對上眼前的人,他坐在我前面的位置,滿臉笑意,眼角皺紋上揚,嘴巴有點幹得起皮,想我當時一定是一臉的懵逼。
搭訕?套話?拐賣?來不及多想,總之出於本能,我警惕了起來。
「我是本地的,放假回家。」
慌忙答了一個認為能保護自己的答案,我便審視起來眼前這個人。坦白來講,我細細盯了好久,卻猜不出眼前這個人的身份和年齡。他很白,白得連頭髮也都只有淺淺地黃色,臉上泛著油光,不像是經過什麼歲月的洗禮、生活的摧殘,可分明眼角堆著突兀的皺紋,眼神渾濁,身上帶著幾分土氣,也不像是一個生活安逸的人。
「你是大學生嗎?在哪個大學讀啊?」
「山大。」
「這麼快就放假了?」
「嗯。」
「自己一個人嗎?「
「嗯。」
看看這些問題,哪像一個陌生人問的,分明是在了解我的情況,心中的警惕更多了。
我以為這樣對話就要結束了,低下頭,目光卻怔在搭在座椅上的那雙手。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呢。皮膚像是在水裡泡了很久一樣,腫脹,腫脹到手上的紋路都要消失,又發白,白到血液都被沖淡了一樣。可這手卻又像在冬季最寒冷最肆虐的狂風中吹了三天三夜,乾枯,乾枯到手上突起了無數個細小的皮。可是十個指甲卻修得整整齊齊,沒有一點多餘,安靜地躺在手指上。思緒飛回來,覺得這樣盯著別人的手看實在不禮貌,急忙移走了眼神。
「那個我有個事兒想問你。」
「哦?你說。」心裡卻只想趕快結束這場對話。
「前幾天我同事幫我從網上買了一個行李箱。我不會用那個,我同事,同事幫我買的,就和你這個差不多大。拿回來之後,我同事就幫我改了一個密碼,我也不會弄,我同事幫我的,就照個那個說明上弄的。可後來,我把密碼忘了,同事也不知道,就打不開了。你說該怎麼辦啊?」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箱子,回想起來眼神里分明有著當時我沒在意的幾分渴望。
我頓了頓,說了一句讓我後悔至今的話,「不知道。」
我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明顯的失落,然後又努力重新擠了個微笑,問我,「那我想換一個更大一點的,這個太小了,你說我再添些錢,賣箱子的能給換嗎?」
大概是有幾分歉意,可又無奈著實沒有這樣的經驗,我支吾著:「應該能吧,你退回去,加了錢,應該能吧,我也不太清楚,你可以試試。」
他聽了便自言自語說了幾句。我把頭轉向後面,張望著,也許是為了緩解現在的尷尬,又像是向後面的人求助接下來我該怎麼做,可是我只看到後面的人看著我,面無表情。
大概是他也看出了我的不友好,似乎為了緩解場面的尷尬,又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好人,他向我介紹起來了他自己。
從他的介紹中我得知,他從蘭州來打工,在一家連鎖的餃子店中打工,住在公司提供的職工宿舍,他坐這趟公交就是為了從宿舍到上班的地點去的。「我們老闆很厲害,四十多歲就開了好多家連鎖的餃子店。他人很好,給我們地方住,公司每天又有車接送我們上下班。平時我中午都是不回去的,今天有事情,中午回去了一下,所以現在要坐公交去上班。」
「我有個舍友也是蘭州的。」
「真的嗎」,他好像有些激動,「那麻煩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一個人來這麼遠的地方真的不容易,自己一個人的不容易啊,我們蘭州人都很好的。」
我回以一個大大的微笑,似乎陽光都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承諾他,「我會的。」
公交緩緩地靠向下一個站點,他要到站了,我們互道了再見。就在車門打開的那個瞬間,他轉過身來,雙手合十,認真地看著我說:「朋友,祝願你以後都過得很好。」我徹底呆住,來不及說一聲謝謝,他的身影就早已消失在關上的車門之外,也消失在了我人生的際遇中。
我靠在椅子上,想了許多。他一個人來這麼遠的地方,該是也不容易吧。
他喊我朋友,我卻拿他當壞人,用警惕去敷衍他的真誠,甚至一個能隨口回答的問題都沒有認真告訴他,又哪裡擔得起他的祝福。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善良的人,甚至在那之後很久我都寬慰自己,我的行為不過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正視並承認,我那哪裡是警惕,分明是一種可怕的來自於大學生這個身份的優越感。我每天閱讀著手機上的新聞,用那些從文字里獲得的看法小心翼翼地審視著這個世界,將新聞里每一個故事的主人公妄圖加在我所接觸的每一個陌生人的身上,假裝了解地認為現在的社會就是如此,用惡意去揣度每一個看似普通的人,而事實上我卻從未踏進社會這塊土地一步。真的可怕。
現在,我更努力地去做一個善良的人,也不願再單純地相信媒體的一面之詞,更願意用善意的眼光去迎接生命中每一個路過的朋友。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還是更多美好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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