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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成聖之道

王陽明是中國歷史上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人物。他創立心學,生前門徒已計萬人。他率文吏弱卒,蕩平了江西數十年巨寇。他剿撫並重、恩威並舉,從根本上掃清了困擾明政府多年的廣西部族匪患。他以幾封書信,一場火攻,四十三天內平定了寧王之亂。在他去世後的五百多年間,真心實意把他當作精神導師的偉人不勝枚舉。近代史上,曾國藩、康有為、孫中山、蔣介石、毛澤東都是他忠實的擁躉。

王陽明算得上是一位聖人,他的成聖之道可以激勵萬世。

人要成才,必先立志。志不可虛妄無度,卻不可不弘毅。志大,給自己設計的發展空間就大;力行而鍥而不捨,就必有過人的成就。王陽明少小立大志,要學做聖賢。《年譜》里記載王陽明,「嘗問塾師曰:『何為第一等事?』塾師曰:『惟讀書登第耳。』先生疑曰:『登第恐未為第一等事,或讀書學聖賢耳。』」學做聖賢,追求成聖,成為王陽明一生的追求。

他潛心讀書,相信「聖人必學而可至」。他按照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朱熹學說,從讀書博學中尋求人生至道。一個極端事件,是格竹以驗格物之學。「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深思其理不得,遂遇疾。」朱熹指引的路不通,他又「隨世就辭章之學」。在小有成就後,他又放棄了,覺得「辭章藝能不足以通至道」而不再熱衷。

他轉向佛道,希望另闢蹊徑。弘治十四年前往九華山遊覽,宿無相、化城等寺院,訪道士蔡蓬頭,待以客禮相問,蔡卻只答以「尚未」,問至再三,曰:「汝後堂後亭禮雖隆,終不忘官相。」一笑而別,說他骨子裡滲透著儒家入世精神,不適合談論出世成仙。他又不畏艱險,去深山中訪問一位異人,這位異人與他談論的是最上乘的學問,告訴他「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同樣參透了他的秉性,也預卜了他未來的人生走向。但王陽明並未因此而從佛道中抽身,弘治十五年,去病歸越,築室陽明洞中,行導引術。至弘治十七年七月返京,在二三年的隱居生活中,拂塵參秘訣,「漸悟仙釋二氏之非」。他認為,老子講修身養性,「其專於為己,而無意於國家」;釋氏「把心看作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他離開陽明洞,復思用世,投入「施手正乾坤」的「事功」。這正如大詩人屈原所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宋代羅大經的《鶴林玉露》中有一首《某尼悟道詩》:「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王陽明出入於儒釋道,似乎一直處於迷茫中,實際上他苦苦追尋的「道」已經呼之欲出。王陽明因上書下獄,獲釋後貶謫貴州龍場,途中躲過劉瑾追殺,九死一生,「唯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久之胸中洒洒。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學朱子,誤;學仙釋,亦誤。聖人之道,原來在自心!有人說,王陽明的心學和道家相同,因為都講一個悟;也有人說,王陽明心學和釋家同,因為與即心是佛同一個理。王陽明說,自己與仙、釋、諸子俱不相同,他是知行合一,講「事上練」。他認為,知是行的開始,行是知的結果。真理就在我心中,必須去事上練,只有去實踐了,才能更深刻地體會這一真理。

講事上練,使他的學說不斷發展成熟。在貴州龍場,證出了格物致知的靈動之道——心即理。在江西南昌,證出了致良知。在浙江餘姚,證出了「四句教」:「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有研究者認為「四句教」是王陽明心學「致良知」的一次升華,也有說是「致良知」的一個程式或方法,黃宗羲《明儒學案》中說,王陽明「江右以後,專提『致良知』三字」。開口即得本心,無假借湊泊,如赤日當空而萬象畢照。

講事上練,使他得以實現立德立功的偉大志向。他敢擔事,能成事,不鄙事。讓他做廬陵縣令,他幹得有滋有味,風生水起,卓有政聲。巡撫南贛,利用一年零三個月徹底平定匪患,原來面對數十萬剿匪大軍幾乎不可動搖的土匪,在王陽明指揮的一萬餘部隊面前卻不堪一擊。他率軍消滅山賊,還要為百姓建設一個太平世界,制訂推行教化百姓的《南贛鄉約》。

王陽明在平定寧王朱宸濠之亂時,開始他是一個光桿司令,卻要面對擁有七萬精兵的強大對手。王陽明偽造了朱宸濠手下指揮官的投降密狀,然後讓人去和平時與朱結交的人相談,在會談結束後故意將這些公文遺落。有些地方官員對此不以為意,問王陽明:「這有用嗎?」王陽明不答反問:「先不說是否有用,只說朱宸濠疑不疑。」有官員不假思索地回答:「肯定會疑。」王陽明笑道:「他一疑,事就成了。」王陽明用反間計離間了寧王和軍師之間的關係,遲滯了其進軍行動,為自己贏得了集結部隊的寶貴時間。打敗寧王,只用了四十三天。

講事上練,練成他心學的正法眼藏「致良知」。王陽明認為人心中有個能分是非善惡的良知,致良知就是按良知的本能指引去為人處世。人如果能致良知,就如操舟得舵,縱然無邊風浪,只要舵柄在手,就能乘風破浪,可免於沉沒。平定寧王之亂,王陽明立下蓋世之功,卻差點招來殺身之禍。原因是當時的皇帝明武宗朱厚照荒唐無度,御駕親征去和臣下爭功,要王陽明把寧王交給他,再演重新活捉的鬧劇。首鼠兩端的朝中重臣,怕與寧王往來的贓證落入王陽明手中,要置王陽明於死地。他們顛倒黑白,把消滅寧王的功臣說成是勾結寧王的內賊。面對這樣複雜的情勢,王陽明急流勇退,稱病退出這些政治事端,雖然大難化解,卻受到極不公正的待遇,第一等功勞落到了皇帝和他身邊一幫宦官小人囊中,他卻屈居於功臣的第二梯隊。有人為他喊冤,王陽明卻說:「應視功名利祿為浮雲,要勇敢地去做事,不必計較事成之後的榮耀。有榮耀是我幸,無榮耀是我命。這就是良知給我們的答案。」

王陽明一生追求成聖,終於實現了做聖人的生命價值。但任何聖人生前都是寂寞的,他們的名聲往往不在生前,而在身後。

摘自《大眾日報》文/傅紹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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