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有故事的女模特俯躺在Balenciaga三里屯店鋪櫥窗里

Balenciaga北京三里屯店鋪的櫥窗里懸空俯躺著一位「女模特」，但你看不到她的臉，帶著幾分詭異，幾分滑稽。

這件雕塑作品出自美國街頭藝術家Mark Jenkins。他的作品第一次出現在中國內地。在過去十幾年的時間裡，大量風格相似的「塑料模特」被Jenkins悄悄送往世界各地。

絕大多數情況下，它們都被正大光明地擱置在公共場所，以詼諧幽默的狀態讓路人誤以為它們都是真實的「街頭藝人」。可是它們通常也是沒有獲得當地有關部門許可的。也就是說，它們是在「非法演出」。

Mark Jenkins

首爾街頭的「讀報人」

羅馬街頭的「櫥窗朝聖者」

出身在美國佛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市的Mark Jenkins並非大眾印象中的傳統街頭創作者。

很多人都將塗鴉視為街頭藝術創作的代表。按照這種理解，Jenkins所做的絕非傳統意義上的藝術作品了。他的「街道裝置「通常使用膠帶和其他傳統上不被認為是創作藝術的材料製作而成，絕非常見的噴漆、固定印刷製版等傳統表達工具。

這些用膠帶完成的雕塑要麼是透明的嬰兒樣貌式的玩偶（Stoker Project），要麼是真人大小的尺寸（Embed Series），它們被肆意地放置在城市中心的建築物或拐角小巷間，總是充滿了挑釁。學術界認為Mark Jenkins的作品帶有孩童般異想天開和成人恐懼式的情境體驗感。

Storker Project 系列 inWarsaw

Embed Series 系列 inMalm?

Mark Jenkins最具代表性的兩款作品，它們會以幽默、詼諧，甚至是帶有恐懼的形式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世界各地

第一次將膠帶作為創作媒介源於2003年，他在巴西里約熱內盧的生活。一次偶爾的嘗試，他把膠帶纏在一起，然後再重新封上，他發現這樣能把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東西都包裹在膠帶里。於是就有了後續的一系列出現在街道上的超真實人像裝置。

「我認為在街上做雕塑的想法是由巴西充滿活力的街頭文化引發的，這是人們表達自己的地方，這些讓我意識到在街道上表達我的作品是可以成為常態。而不是像華盛頓，那裡非常貧瘠（文化層面）。在那裡找不到那麼多的街頭文化，那麼多的垃圾」。2005年，Jenkins搬到華盛頓，這裡自然也成為了他街頭藝術創作的舞台。他的膠帶作品時不時地會出現在城市馬路兩旁的樹木上，廣告牌上，還有歷史紀念碑上。

Jenkins想要創造一個標誌性的形象，一個自己的標籤。顯然他成功了。

Mark Jenkins在華盛頓創作的部分作品

「吃塑料袋的長頸鹿」是Mark Jenkins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藉此雕塑他探討了城市垃圾的處理，以及環境破壞對動物帶來的影響

這次與Balenciaga合作的作品其實是他在2006年開啟的名為「Embed Series」項目中的一部分。

之所以選擇於Balenciaga合作是因為他覺得用超現實風格的雕塑人像取代商店裡常見的人體模特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嘗試，算是對新領域的探索。「但同樣重要的是，最近有一項科學研究表明，商店櫥窗里的那些面無表情的人體模特與早期精神病病發癥狀有所關聯」，Jenkins提供了一個驚人的合作原因，而這件雕塑裝置作品的確是看不到臉的。同樣姿勢的雕塑作品也出現在過去幾年間他做過的一些「街頭表演」，一個出現在法國貝桑松，另一個則是在倫敦。

Balenciaga北京三里屯店鋪里的那件作品在法國貝桑松街頭已經出現過一次

之所以稱之為「街頭表演」是因為Jenkins曾在採訪中說他的街頭雕塑是可以視為一種表演藝術形式的，任何與作品接觸過人其實都會主動或被動參與其中。這就是他經常提到的「把街道當作舞台」。這些作品幾乎都未經當地政府或業主的同意就被放置在公共場所，並且Jenkins每次將作品放在公眾街道之後，一般就不去干涉外界對作品的處理行為了，有時候甚至會遭到警察的強行拆除。

倫敦街頭，該作品引起許多路人的不適情緒

在採訪郵件里，我問他是否會為某一件作品被摧毀而感到可惜。

他舉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

「這就好比一項科學實驗。當一個科學家在燒杯里做化學反應時，他不會把臟手指放進燒杯，因為它會污染那個實驗環境，也有可能會被燒杯里的酸性物質腐蝕掉指甲。酒吧里正在調製馬提尼的酒保也是一樣。一些調酒師會直接用手指拿起橄欖，把它放在飲料里。那麼這杯雞尾酒自然就遭到污染了。我不想做一根「臟手指（暗指破壞了藝術現場）。也許警察會來，或者有幾輛消防車來了，你會發現這個裝置在這個階段下會變得更有趣，他們的加入讓整個場景變得真實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藝術視野已經超越了單間作品本身。Jenkins的設想包括了那些偶然發現他的作品的人對作品的反應。這意味著那些發現了超現實人像裝置作品的人會陷入到一個更大的藝術項目中：通過第三人用手機或相機記錄下來，成為Jenkins檔案資料的一部分。

那麼對於Balenciaga店鋪內的這件作品，「她」是否又被賦予了特殊含義呢？「店鋪空間激活了這件作品，就像一條魚掉進了一個水族館。一條活魚，即便它一動不動」。然而純粹的街頭創作與商業合作依舊是有區別的，但這種區別不是指自由度上的限制，或是發揮空間的阻礙。「這是兩個不同的環境，就像粘土和草地。如果我要在這兩種環境下打球，那麼球掉在地下呈現的效果是不同的。我即喜歡在城市戶外展出，也非常享受灰色牆面的『畫廊』環境。對著牆擊球和有人參與的對打是兩種不同的節奏。和Demna Gvasalia/Balenciaga進行一場對打是有趣的。」

2017年，Balenciaga在倫敦的Dover Street Market游擊店項目中就已經與Mark Jenkins開始了合作

Jenkins的公共作品常常表現出人們在旅行途中遇到的情況，並通過記憶追蹤的方式情景再現，它們是瑣碎的或具有威脅性的。比如紙帶製成的狗從垃圾中挑出來，好像是提醒我們應該做更多的事情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動物。這些街道裝置可以視為人類對某些特定問題在情感上的虧欠感、恐懼感和幽默感，甚至是對日常生活中所見之物的探索。諷刺的是，通常情況下，人類很少做這樣的觀察，除非以一種與現實相矛盾的方式，比如Mark Jenkins的創作。

Mark Jenkins在自然環境中創作的作品，主題會涉及到遊樂場、自殺事件、環境污染等等

很多人談到「街頭藝術」，下意識地聯想到「亂塗亂畫」和「違法行為」。有關街頭創作的風險，無論是對藝術家還是對法律權威，Jenkins表示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街頭藝術」，直到他在里約的街上看到有人拿著模具和麥粉跑來跑去，在牆上塗抹著。「但我很難從中體驗到，『哦，原來這是藝術』。無論是塗鴉，還是城市書法，它們都很酷，很有攻擊性......但好的藝術不就是做自己想做的嗎？」，他認為這只是表明街頭藝術依舊是一種「前沿藝術」。

所以街頭藝人並不都是「壞傢伙」，街頭藝術也絕非新聞中看到的都是由破壞性暴徒創造的。有時他們是一群創造「聰明藝術」的藝術家，呼籲大眾去更多地了解生活現狀。

顯然，這可以根據你對公共和私有財產如何使用的觀點進行辯論，無論這個表達是否有效。也就是說，街頭藝術——尤其是像Mark Jenkins這樣的藝術家創造的街頭藝術——使日常的市民旅行變得更加有趣。人們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沒有邊界的公共藝術形式。

Mark Jenkins的室內作品

Jenkins在採訪中不止一次提到里約。這座城市和華盛頓一樣，在他的創作生涯中有著重要意義。前者讓他發掘了自己的風格，後者則給了他一塊處女地去施展風格。

然而當你讓他試圖去回顧過去的創作軌跡，看看這兩座城市是否也在這十幾年間對街頭藝術的接納程度發生了變化，比如華盛頓是否更加開放了，里約卻更加強調合法性？他選擇了否認。

「只能說我們選擇了接受在政府批准的或是受到贊助的壁畫地帶創作作品，以應對體制化的硬性要求。我認為壁畫家是壁畫家，塗鴉作家是塗鴉作家。政府不喜歡後者只是因為人們只在乎看到這個信息（塗鴉），而不是真的認可它的價值。比如在巴西的Pichacao（著名的塗鴉區），我沒有看到任何真正意義上的改變，它仍然是虛偽的。」

Jenkins所說的其實還是有關於社會不同階層圍繞公共空間的鬥爭。這裡向來都是一個戰場，政府機構、企業廣告商和街頭藝術家都努力地藉由此地吸引公眾的注意力，不管是否合法。從視覺上的單調中解脫出來是我們在旅途中經歷了一系列日常瑣事之後最值得一試的。

可以肯定的是，Jenkins將繼續利用他的街道，乃至整個社會作為舞台。比如他透露了自己計劃在西弗吉尼亞州做一個大型展覽：沿著一條公路，購買沿線的土地，將其打造成人造墓地。每星期都將在這裡舉辦葬禮，埋葬一件他的雕塑作品。「我現在在跟律師溝通這件事，但這是合法的，我甚至可以為盜墓者投保。」

好吧，祝他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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