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三人成虎的歐美聯手「抗中」戲碼

7月2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與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發表聯合聲明，宣布雙方同意：通過談判共同致力於零關稅、零壁壘、（非汽車工業產品）零補貼；歐洲擴大對美國液化天然氣的進口；圍繞標準展開緊密對話，放寬交易限制，減少官僚障礙以及降低成本；推動世界貿易組織（WTO）改革，解決不公平貿易行為。

這則原本與中國沒有直接關係的新聞一經發布，就迅速在中國被刷屏，引發了各種關於歐美聯手「抗中」的猜測。有的認為美歐將建立世界最大的自由貿易區，今後日本也將加入，這些主要經濟體將甩開中國、甩開世貿組織單幹；有的認為歐美雙方暫停啟動新的關稅措施，這有助於美國集中精力對付中國；還有的認為聲明第四條雖然沒有點名卻是直接指向中國，這將進一步孤立中國。基於上述原因，更多人愈發不看好中國在中美貿易衝突中的前景，更有人主張中方應儘快向美方做出妥協。然而，這真是一份歐美聯手「抗中」的協議嗎？

在討論此事之前，不由得想起一樁陳年往事。

2013年底，美聯儲、歐洲央行、英國央行、瑞士央行、加拿大央行和日本央行宣布達成一個長期多邊貨幣互換協議。有人據此認為，一個以美聯儲為中心、主要發達經濟體央行參與的超級國際儲備貨幣網路已經形成，國際貨幣體系由「牙買加體系」進入了「大西洋體系」。這張超級貨幣網與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協定（TTIP）」等構成的超級自由貿易區網虛實相濟，構成了由發達國家組成的新的排他性的「神聖同盟」，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再次被邊緣化。

然而，五年過去了，人民幣在國際貨幣舞台嶄露頭角，前述主要央行及其所在地機構正成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參與者。前述六大央行中除美聯儲外，均已同中國央行簽訂了貨幣互換協議；歐洲、法國、德國、英國和日本央行均披露過持有人民幣外匯儲備資產；美國、德國、法國、英國、瑞士和加拿大均設立了人民幣清算行，不久日本也將設立；美國、德國、法國、盧森堡、英國、瑞士和加拿大均有機構獲得了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額度，日本也於今年5月份剛拿到額度。

日前美歐發布的聯合聲明緩解了特朗普威脅對進口汽車加征關稅引發的緊張局勢，降低了近期金融市場風險，但其未來發展演變還存在諸多不確定性。

首先，早在美歐就TTIP展開談判時，雙方就已提議對超過97%的進口商品取消關稅，但由於雙方在政府採購、農產品市場准入和金融監管等領域存在不少分歧，談判未能最終達成。

其次，美國現政府不可預測性高，人們看待其與歐盟達成的協議，恐怕會更加審慎，更傾向將其視為一次短暫的「停火」，而非正式「停戰」。

再次，歐盟內部利益訴求多元，協調難度大、成本高，如7月26日西班牙與法國領導人會見，就一致拒絕通過降低歐盟自身發展目標來達到美國的要求。

況且，美歐日之間的貿易是競爭關係，中美現階段貿易仍然是互補的，將來才有可能形成競爭關係，加之它們的進口關稅水平本就不高，因此，即便能夠達成自由貿易協定，對中國的影響也將有限。

具體到引發美歐聯手遏制中國遐想的第四條內容，其實並無新意。歐盟在世貿組織的現行做法本就是，起訴美國濫用232調查結果鋼鋁徵稅時，與中國站在一起；起訴中國強制技術轉讓、政府補貼、產能過剩等問題時，就與美國站在一邊。而且，第四條中的有些內容在今年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聯合聲明中也有涉及，如：雙方堅定致力於打造開放型世界經濟，提高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抵制保護主義與單邊主義，推動更加開放、平衡、包容和普惠的全球化；雙方一致認為鋼鐵產能過剩是全球挑戰，需要共同應對；雙方強調推廣與保護知識產權對於創新與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並承諾加強中歐知識產權對話，深化知識產權保護合作，等等。

關於聯合推動世貿組織改革的內容也不是新東西。根據新的情況對全球治理體系進行調整，包括在堅持世貿組織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和維護以規則為秩序的自由貿易前提下，對世貿組織進行改革和完善，使世貿組織現代化，是中國與歐盟的共同訴求，也是今年中歐領導人會晤的一項重大成果。中歐聯合聲明指出：雙方堅定支持以世貿組織為核心、以規則為基礎、透明、非歧視、開放和包容的多邊貿易體制並承諾遵守現行世貿規則；雙方還承諾就世貿組織改革開展合作，以迎接新挑戰，並為此建立世貿組織改革副部級聯合工作組。「改革的目標應該是加強世貿組織的力量，並確保公平的競爭環境。」與會的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明確表示，需要在以下領域建立新的規則：行業補貼、知識產權、強制技術轉移、減少貿易成本，以及新的發展方法和更加有效的爭端解決機制。

正如大家不認為中歐聯合聲明等同於中歐聯合「抗美」一樣，美歐聯合聲明也難等同於美歐聯手「抗中」。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只要堅持在世貿組織的多邊貿易規則框架下解決問題，那麼，根據世貿組織決策機制中協商一致的一般原則，前述同盟也恐難成立。因為無論哪兩家聯合提出的意見，只要第三家不同意，就難以在世貿組織通過。這就是多哈回合無果而終的主要原因，也是奧巴馬政府另起爐灶搞TPP和TTIP的初衷所在。

綜上，前述對於美歐聯合聲明對中國負面影響的解讀，要麼是基本不靠譜，要麼是還存在不確定性。這些負面解讀反映了當前市場極度看空的情緒下，選擇性地相信壞的消息。從五年前對六大央行貨幣互換到今天歐美聯合聲明涉華影響的解讀，都一定程度反映了與新興大國地位不相稱的市場心態，是缺乏自信的表現。如果影響到決策，則有可能造成戰略誤判，引發政策上的過度反應。當前國際經濟秩序仍處於深度調整之中，國際環境複雜多變，政策面宜多看少說、謀定後動。

貿易摩擦是美方強加給中國經濟崛起的一個重大挑戰與考驗。與其談美色變、未戰先怯，不如趨利避害、化危為機。從中國的角度，分析歐美貿易關係從劍拔弩張到突然緩和的逆轉，既可以有前述消極的結論，也可以有積極的理解。

例如，這或許說明美國政府的貿易政策是色厲內荏，前期威脅對歐盟汽車進口加稅是極限施壓的瘋人戰術，美方其實也是有所顧忌的。

再如，這或許說明即便雙方強勢對抗的情形下，對話和磋商仍是有可能的。

還如，貿易協議中涉及歐盟同意擴大從美國的能源甚至大豆的進口，這些都是「5.19」中美聯合聲明中的內容，這或許表明美方終於意識到貿易戰不是那麼容易贏的了。

總之，中方可以基於不同的情景（既包括壞的也包括好的情形），設計不同的應對中美貿易紛爭的備選方案。

當然，貿易摩擦於中國這樣一個大型開放經濟體來講，只是外部衝擊。關鍵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堅持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堅持結構調整轉型升級，堅持技術進步自主創新。而意氣用事、因噎廢食、半途而廢，才是真正掉進了外人給中國挖下的陷阱。

（作者為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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