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不嫁不做家務的丈夫
Chapter1
最近我跟清茹又杠上了。
自從女兒結婚後,我們經常吵架,她嘮叨的次數越來越多,多到讓我吃驚。我不得不判斷她已經到了更年期。
年輕時的清茹並不是這樣的,她漂亮、優雅、機智、賢慧,像一塊紅寶石。那時候我一心一意地追她,是真的追。天天騎自行車蹲守在她家樓下,一見她就追上去。
她在銀行上班,每天都踩著一雙黑色的方頭高跟鞋,咚咚咚穿過清晨的石板路。她比較內向,話不多,坐在銀行的櫃檯里,笑容熱情又好看。
那是1990年,我們生活的小縣城還沒有現在便捷的智能手機,追女孩就得靠守,還要靠臉皮厚。清茹被我守到了,後來她跳上我的自行車后座,溫溫軟軟的手抱住我的腰。
我們在1991年結婚,她24歲,最美好的年紀,那時我們很相愛,只要一有時間就膩在一起。物質雖然匱乏,但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我們都不會做飯,工作也忙,經常回父母家蹭飯,吃完飯踏著傍晚的夕陽,哼著歌兒回家。
一年後我們有了女兒芊芊,為人父母,不能再蹭吃蹭喝了。孩子三個月後,清茹的母親又回去幫清茹的弟弟帶孩子,我三天兩頭出差,她開始學著做飯操持家務。
激情一點一滴像水一樣流走,婚姻與生活合二為一,生活陷入柴米油鹽之中,孩子的到來也讓我們手忙腳亂。我們常常為一點小事吵架,又常常在深夜的床榻之上疲憊地相擁而眠,我開始埋怨工作太累,埋怨堆積如山的家務,清茹也會抱怨,她在生活中承擔得比我多,但也僅僅只是抱怨,生活不得不如此繼續。我們都無法摒棄這些,去關注彼此的感受,去專註風花雪月。
Chapter2
後來,芊芊一天天長大,清茹越來越能幹,把整個家料理得井井有條,我常常在外人面前誇耀她。而我也在她的照顧下愈發變得懶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時候油瓶子倒了都不曉得要扶一下。
年輕時慾望很多,日子過得風風火火,我努力追求事業的晉陞,追求業績的增長,以期能給家庭帶來更多的收入,讓老婆女兒的生活更好。可時代瞬息萬變,原來紅火一時的皮革公司,在經濟浪潮下倒閉了,我不得不自己創業謀求出路。
清茹銀行的工作很穩定,也相對清閑,我始終不得志,卻更加不服輸,背負男人的壓力,每天忙著聯繫業務拓展人脈,一回家就癱在沙發上,不想動彈。
在芊芊中考那一年,我們大吵過一架。起因是我的那件夾克被清茹洗了,裡面是一張很重要的款項收據。
清茹覺得委屈,因為我說你洗這麼勤幹嘛?你不會掏掏兜里的東西再洗?她哭起來,憤怒地把我新買給她的手機砸地上了。
「我永遠不給你洗衣服了!」她吼我,摔門而出。
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那天她很晚才回來,眼睛哭得像核桃。我覺得心疼,這些年要不是她,我們的家也不可能這樣溫暖。我示弱,討好地拉過她,說:「都四十歲的人啦,這樣哭不害躁啊。」
她的淚又流出來,一拳捶在我的胸口上。
很多回憶裸露在光陰里,一眨眼似乎就過去了,等回過頭來,我們已進入了知天命的年紀。而所有對於年輕時的憧憬和夢想,也在那一年不得不偃旗息鼓,不得不對生活妥協認命。
Chapter3
我沒想到芊芊這孩子才畢業就決定結婚了。
她長得酷似清茹,但比清茹外向活潑,伶俐可愛。我們嬌生慣養地把她帶大,我並不覺得她的翅膀已經硬到可以飛了,她連一日三餐都沒法給自己做。可清茹說:「我也是差不多這個年紀嫁你的呢,只要女兒喜歡就好。」
可我捨不得她,也看不上她的男友。他在芊芊面前是典型的牛糞,一個看起來虛頭八腦的男人,在一個公司做項目經理,成天跟我談什麼樓市泡沫和互聯網經濟,以為自己多懂似的。我吃的鹽都比他吃的飯多!
可芊芊很愛他,在我們面前盡說他的好話。
「家明很愛我,對我很好,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很幸福……」她的眼底全是光亮,有對愛情的認可,還有對婚姻的憧憬。我彷彿看到了20多年前的清茹,她坐在我的單車后座上說:「向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
我嘆了口氣,妥協:「你長大了,要飛了,我們也管不著了。」
隨後,兩家人被召集在一起商談婚事,有錢出錢,有房出房,有力出力,婚姻就是一場別樣的眾籌,房價飛速高漲,這個年代的孩子們,靠單打獨鬥何時才能買上房。
芊芊就這樣嫁了,婚禮辦得很熱鬧,卻讓人覺得繁瑣疲乏。我西裝革履地坐在台下,清茹穿了一件古式的旗袍,臉上打了很多粉底,卻也掩蓋不了歲月贈予的蒼老。
我們是怎麼就老了的?我一直想不明白這個問題。最近我總在回憶過去,我想起我騎著自行車載著清茹飛馳的畫面,再冷的風打在臉上都不會覺得疼。年輕時覺得世界太大,任人高飛任人廝殺,而現在,世界慢慢縮小,人從勇猛天真變得理性膽小。
我看著滿臉幸福的女兒,覺得愛是很虛幻的一種東西,我也沒法告訴她婚姻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它有幸福有歡樂有感動有期盼,也有爭吵有麻木有妥協有傷害,需要她慢慢去品嘗。
那天我喝高了,年輕人包場唱K慶祝婚姻告別單身,清茹把我塞進計程車里,像塞著一包滯重的水泥。我靠在她瘦弱但硬挺的肩膀上,透過擋風玻璃,還能欣賞到城市變遷後最華麗的霓虹。
嗯,女兒嫁了,我們老了。
Chapter4
芊芊結婚半年了,她很忙,偶爾回來一下。生活一下子空出了一個大窟窿,窟窿里有風,讓我總覺得後背發涼。
清茹還有幾年才退休,而我就快領社保了,吃穿用度非常清簡,也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操心的。
可清茹越來越嘮叨,成天啰里吧嗦招人煩。一會兒說我怎麼非要等她下班來做飯,一會兒又嫌我成天跟老李下象棋。這些年我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她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她的咆哮使皺紋越來越多,我提醒她,反倒被她怒罵。
吵得很煩的時候,我就說我要去女兒家住幾天,省得不招你待見!清茹立刻把我的行李衣服塞在我懷裡:「趕緊趕緊去!別光說不練!」
我忿忿然拎了東西去芊芊家,家裡沒人,他們還在上班,我坐在小區樓下的亭子里,聽幾個老頭老太唱小曲。一直到暮色四合,芊芊才匆忙趕回來,她紅色的高跟鞋跑得叮叮咚咚,手裡頭拎著幾兜菜。
到了家,芊芊一邊勸我別跟她媽吵架,一邊捲起袖子開始做飯。因為不太喜歡那個女婿,所以我很少來他們這。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芊芊熟練地洗揀切,黃瓜茄子豬骨頭,各種菜在她手裡飛快變化。過了一會兒女婿回來了,一進門就喊:「老婆,餓死了,飯好了沒?」
「還有一會兒,你陪爸喝點茶!」
女婿見我,臉上堆滿笑,外衣一脫就來茶几上沏茶,又給我續滿杯。電視開著,兩個男人並排坐在沙發上,有點相對無言。氣氛有些尷尬,我說:「工作很忙啊?」
他回:「還行。」
無話,我只得表達一下清茹成天念叨的話題:「啥時候要孩子?」
「呵呵,爸,這個順其自然唄。」
那天芊芊做了滿桌的菜,家明一邊吃一邊吧唧嘴,還提各種意見:「茄子油太多了,炒肉鹽少了……」芊芊沒說話,一個勁地夾菜給我。
第一次吃女兒做的菜,我吃得心滿意足。她真的長大了,成長是驚人的也是殘酷的。吃完飯,芊芊開始收拾滿桌狼藉,家明翹著二郎腿和我坐著,繼續泡菜喝,一會又沖芊芊喊:「家裡有水果沒?切點給爸吃。」
「有有。」正在洗碗的芊芊洗了洗手,開始削芒果。
茶和水果撐了滿肚子,夜慢慢安靜下來。芊芊只坐了一小會兒,又開始收拾客房的床鋪,然後問家明:「明天你開會?是不是要穿那套灰色西裝?」
「是啊,拿去乾洗了嗎?」
「早洗好啦,但是放在衣櫃里被壓皺了,等我幫你熨下。」
「謝謝老婆。」家明沖她笑,芊芊又開始找熨燙機。
我實在看不下去,說:「趙家明,你自己的衣服自己去燙唄。芊芊忙了一天,多辛苦!」
家明撓撓頭:「爸,我不會這些,平時都是芊芊打理,你的女兒真的很棒,我娶到她,估計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對吧,老婆?」
芊芊居然還衝他笑:「你知道就好。」又看著我說:「爸,沒事,我媽在家裡不就是這樣的嗎?我現在也長大啦,我可以像她一樣。」
熨燙機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笑容,與之酷似的那張臉突然浮現在我的眼前,這一幀幀一幕幕何嘗不是當年的清茹和我?
清茹在廚房裡忙活的時候,我在旁邊研究股票,清茹洗衣服拖地的時候,我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清茹去買菜,我和老李在棋盤上廝殺得正酣。我有時嫌她做得不好吃,我有時嫌她做事慢,有時嫌她記性差,我天天下班嚷著累,卻不曾想過她累不累。
清茹就應該是鐵打的嗎?她從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成長為一個銅牆鐵壁的母親和妻子,她也要工作,也有對事業的理想與追求,可我卻忽視了這麼這麼多。我享受著她的付出卻無一絲愧意,把她的犧牲解讀為理所當然。我辛辛苦苦追求她,我口口聲聲說愛她,卻一直在剝奪和享受著她對我的愛!現在我親眼看著我的女兒,也和她一樣,從十指不沾陽春水變成十項全能的人妻,她全心全意地面對生活,面對婚姻里那個深愛的男人,我的心卻萬般地疼。
千頭萬緒潮湧般浮上來,我霍然站起身,說:「我今晚不在這住,我要回家!」
Chapter5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個大早,磨豆漿,煮稀粥,蒸油餅。不會的,百度照著慢慢來。忙活了大半晌,一樣一樣端上桌。清茹起床,嚇傻了,她摸摸我的腦門:「死老頭,你犯什麼病了?」
「我以前病了,現在好了!」我把她摁在餐桌前,「快,吃完早點我陪你去逛菜場。早市的菜新鮮,咱們慢慢挑。以後我天天陪你買菜做飯做家務,你做我師傅,我跟你學!」
她的眼裡浮起一層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淚順著滿是皺紋的眼角緩緩流下來。我拍拍她的肩膀:「別矯情,日子還長,咱們慢慢過。」
在去菜場的路上,天空的薄霧很快褪去,陽光清冽冽地灑下來,我打了一個電話給趙家明,我說:「家明,下班有空沒?好久沒喝酒了,咱爺倆找個餐館好好聊聊?對,就咱倆!」
清茹好奇地問:「你是不是中邪了?要跟家明說啥?」
我擠擠眼神秘地說:「我想告訴他,他以後很有可能生女兒。我要給他好好上一課,告訴他我的經驗教訓,可千萬不能像我一樣,白混了數十年,到老了,才能明白。」
文: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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